【花怜】红红儿驾到！

原著向，婚后，花城生贺，字数3w5。

记忆，是灵魂的归处。记忆不散，灵魂不灭。

1、

……

哥哥，哥哥……

……哥哥，哥哥……

谢怜从睡梦中醒来，道：“三郎？”

眼睛还眯缝着，手先摸到一旁，发觉是空的，他就完全清醒了，睁开眼来，四处张望一圈，没见到人，再次道：“三郎？”

“哥哥。”

谢怜脚尖一沾地，便有一只手撩开了床帏，是花城。

“三郎，你去哪儿了？”

花城迎上来，扶住他，把他带回床上，道：“有点事，先离开了。”

“这么晚了，”谢怜有点惊讶，不肯躺下，“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？”

“小事，已经解决了。”

花城翻身上去，用被子把谢怜包住，将他连人带被子一起圈在怀里，又道：“不过，这几日夜里，三郎怕是要处理一些事。哥哥若是醒来看不到我，不用太过担心。”

谢怜歪过头来看他，道：“需要帮忙吗？”

“不用。”花城低头亲亲他的额头，“哥哥这几日累了，该好生歇息才是。”

谢怜应景地打了个哈欠，眼角泛出点点泪光，他手还在被窝里，花城便为他代劳，抬手抹去了。

近日来，谢怜确实有点累。

花城化蝶归来后，谢怜便向上天庭要了个闲假。

上天庭很痛快地批了，现在太子殿下提什么请求，可没人敢说什么，各位神官还巴不得谢怜多请一些时日，省得花城觉得没事干，又来搅和得他们不得安宁。现在的新仙京才建成没多久，可经不起这位的折腾。

一年虽是短暂，但思念如潮如涌，一发不可收拾，两人恨不得整日都黏在一起，再也不分开。只是，时间久了，祈愿就积压起来了，再不处理，可就不像话了。而花城这边，也是差不多的情况，他离开了一年，鬼市等着他拍板处理的事情也有不少，所以，两人现在是白天各自忙活，晚上才待在一起。

花城归来，谢怜欣喜之余，难免忧心，回想起他身体渐至透明，化为银蝶而去的画面，仍觉得历历在目，心有余悸，便道：“三郎，你才回来不久，可不要太过操劳了。”

花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，道：“哥哥放心，我不会勉强自己的。”

再三保证后，谢怜总算安心，又想起醒来前听到的声音，道：“对了，我方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。”

花城一顿，道：“是做梦吗？”

谢怜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感觉，微微凝眉，道：“……总觉得很真实。而且，好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。”

花城眉峰一动，道：“那应该是梦了，这里可没什么小孩子。”

也对。

谢怜又打了个哈欠。花城道：“哥哥别想了，睡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谢怜靠在花城怀里，渐渐的，睡去了。

花城却没有歇息，确定谢怜睡熟了，才走出屋子，悄无声息地去了平日里不用的偏殿。

他走进偏殿的其中一间里屋，又径直走向一只摇篮。几只银蝶停留在上面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它，摇晃的幅度并不大，维持在小婴孩最舒适的程度，可里面却隐约传来呜咽声，似什么动物的幼崽，细弱得极为可怜。

他走过去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里面，道：“安分点。哥哥近日忙，不要打扰他。”

那声音的主人仿佛听懂了他的话，片刻后便没了声息。

2、

第二日，谢怜提前收工，回到了鬼市。他心里还是念着花城，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，然而，在千灯观找了一圈，都没找着人，不禁略感奇怪。

通灵是不可能通灵的，又不是什么急事大事，没必要念那个口令。那么，怎么办呢？思索中，他看到了手上的蝶形缘结，眨眨眼，笑了。

他捏了个诀，手上的缘结便“长”出了红线。

这是花城教他的术法，此前不曾用过，今日便使上一回，他沿着红线悄悄找过去，就当是给花城一个惊喜了。

只是，谢怜没想到的是，在那之前，他自己先惊住了。

他看到了两条红线。

两条红线的意思是，他的缘结上，延伸出了两条红线，而且，方向不同，一条往左，一条往右。

这是什么情况？

谢怜愣了一下，还以为自己看错了，但揉了揉眼睛，再去看，还是两根！

不会吧？莫不是捏诀的方式不对？

谢怜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手势，没觉得哪里不对，但总不能是花城给他的红线出问题了吧！思来想去，还是决定重来一遍，于是隐去红线，又捏了诀，这回小心再小心，确定不可能出错后，睁眼一看，还是两条红线。

“……”

谢怜再次思考起来。

难不成，花城变出了另一个自己？因为鬼市最近很忙，他一个人处理不来的关系？

这倒不是没可能，而且很合理。谢怜稍稍安心，决定去找花城，反正最终目的就是这个。

那么，新的问题来了——到底是选左边，还是选右边呢？

谢怜果断选了右边。

倒不是有什么深思熟虑，而是左边，是鬼市大街的方向。若是给众鬼们知道他跟着红线找花城找到大街上，那就不大好意思了。所以，他选择了右边。右边是一个平日里没什么人去的偏殿，若花城真的在那儿，便有些奇怪了，但正因为此，才更要选择这边了。

谢怜边走边收着红线，逐步走入那偏殿，没一会儿，来到一扇门前，红线钻进门缝里，后面的部分就看不见了。

就是这里。

谢怜抬手便要敲门，但半途出于某种说不清的顾虑，改为侧耳去听。武神耳力灵敏，却并未捕捉到什么动静，仿佛里面根本就没什么人。

可红线的确是钻进了门缝里。除非，他选的这条红线，有问题。

出于谨慎考虑，他没有出声叫人，而是屏息凝神，探出一指，想在窗户纸上先戳个洞眼看看。

然而，没有戳穿。

不是这门窗上糊的纸太厚，更不是谢怜力气不够大，而是，这门上设了禁制。

显然，设置的人是不希望有人闯进这个房间。

这下谢怜可以确定，里面真的有问题。而能在鬼王的地盘设下禁制，除了谢怜，也就只有鬼王本人了。

三郎为何要这么做？这里面有什么是不能给人看的吗？

谢怜正思忖着，一只佩戴着银护腕的手越过他的肩膀，撑在了门上。

来人道：“哥哥。”

是花城。

谢怜转过身去，道：“三郎。”

他歪了歪头，问道：“你这是，刚从鬼市大街上回来的吗？”

“是。”花城抱起了胳膊，“感觉到这里的动静，就回来了。”

看来，这门上还附了警示法术，有人一碰，便会通知施术者本人。

谢怜学着他的样子，抱起胳膊，严肃道：“所以，这里面，是不能给我看的东西了？”

花城放下手臂，叹道：“……是。”

“好，我明白了。”谢怜点了点头，“三郎若是不想我知道，我也不会勉强你。只是……”

他顿了顿，抬起左手给花城看，道：“这条多出来的红线，我实在是没办法当作没看见。”

花城知道瞒不住了，再次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哥哥跟我来吧。”

他把手掌放在门上，一阵银光闪烁而过，便解了禁，再一推，门开了。谢怜跟着他走进去，四下望望，没瞧见哪里不对，但红线尽头还未见到，暂不好说。

最后，来到最里面的一间里屋，谢怜才看到红线的另一端，是什么。

那是一个摇篮。

谢怜微微睁大了眼，他是万没有想到，会在这里，看到这样的东西。

摇篮还能用来干什么？再结合一下手上的红线……莫非，里面是……

一时间，仿佛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宝藏，谢怜激动起来，一颗心砰砰乱跳。见花城并不阻拦，他几步上前，往里一看，顿时连呼吸都凝住了。

只见那摇篮里，睡着一个孩子，四五岁的模样，肤色雪白，脸腮圆嘟嘟的，幼嫩可爱极了，眉目间给人的感觉很熟悉，分明就是小了几号的花城！

小花城两只小手握着，右手上系着明艳的蝶形缘结，延伸出来的红线正和他手上的相连。

谢怜一看就受不了了，差点哎呦一声叫出来，很想不管不顾地把这小人抱到怀里，揉搓一番，但小孩在睡觉，他不忍打扰，强行忍住，拍了拍胸脯，努力缓了口气，转而抓住身旁的花城，道：“三郎，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总不能是觉得好玩，变出一个小小的自己吧？谢怜知道，花城是最讨厌小孩模样的自己了，绝无这种可能，所以，他更倾向于是发生了某种意外，令花城不得不如此。

“殿下，你听我解释。”

连称呼都变了。

见他如此严肃，谢怜有意缓和一下气氛，抚了抚他的肩膀，温声道：“放心，三郎。我是绝对不会怀疑，这是你的私生子的。”当然不存在这种事，即便没有红线相连，他也是无条件信任花城的。

“……”

花城又笑又叹，道：“好吧，多谢哥哥信任。”

正要开口道来，却在这时，摇篮里的小花城发出了梦呓一样的叫声。

谢怜猛地转头，又扒到摇篮边上低头去看了。却不想，看到的并不是小孩儿天真可爱的睡脸，而是痛苦难耐的神情。

小花城眉心紧蹙，一张小脸瞬间冷汗涔涔，似在忍受什么痛楚，嘴里嚅嗫的，根本不是什么梦呓，而是痛楚下的呻吟！他脸色本就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，如此情形，更显脆弱可怜。

谢怜顾不得小孩是不是在睡觉了，连忙把他从摇篮里抱起来，一抱在怀里，微微一惊，只觉得抱着的不是一只鬼，而是一只小暖炉，滚烫的热度，都透过衣服，传到他身上来了。

“这是怎么了？！”

花城却很镇定，伸手去探小孩的额头，道：“法力暴走罢了。哥哥别担心，小问题。”

谢怜怎能不担心？花城法力暴走的样子，他不是没见过，当初铜炉山再开，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花城安抚好的，大人模样的花城尚且如此难受，怀里的孩子最多五岁，小小的身子，如何能承受得住这种煎熬？
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

花城的手还放在小孩的额头上，为他梳理引导那股狂乱的法力，道：“是我疏忽了。”

原来，花城化蝶消失后，只花了一年的时间便重塑鬼身，回到谢怜身边，并不是没有后果的。虽说骨灰在，鬼魂就在，但法力抽空乃至法身消散，可不是开玩笑的，这是很严重的损伤，稍有不慎，境界也会掉落一大层，所以好生修炼，徐徐图之，慢慢凝聚法力才是最稳妥的，可他不愿谢怜苦等，一心想快点回到他身边，便硬生生缩短了养魂的时间，赶在上元节——他们八百多年前初次见面的那一日里，回来了。

结果就出问题了。

回来不久，他就发现，体内的法力有了紊乱的迹象，起先还能压制住，到了后来，就不行了，简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在身体里乱冲乱撞，片刻都不得安宁，比铜炉山再开那会儿还要严重。

他不想害得谢怜担心，便想办法，将不受控制的那部分法力逼出体外，这才了事。只是，那团暴躁不堪的法力太过强劲，没法在短时间内消耗殆尽，放着不管又十分危险，花城便将它化为一个小儿的模样，把它控制在一个破坏力不大的身躯里，好生看管起来了。

谢怜看着怀里的孩子，道：“所以……昨日，我听到的那个声音，就是他发出来的，对吗？”

“是。”花城道，“他被我封住了，不能开口说话，但还是让他把声音传到你那儿去了。”

不能说话，那便是感应到了他心中的呼喊。

谢怜叹了口气，道：“你这么做，是为了不让我发现这个孩子。”

花城正了脸色，道：“抱歉，哥哥。”

谢怜无奈一笑，道：“你不用道歉啊。我知道，你只是不想我担心罢了。”

又一蹙眉，道：“该说抱歉的是我才对。明明你就在我身边，我却什么都没注意到。”

想也知道，严重到连形体都无法维持的程度，怎么可能一年就恢复如初了？

花城是向来不能接受谢怜责怪自己的，放柔了嗓音，道：“不怪殿下。是我没告诉你。”

谢怜的确忧心过这件事，只是花城表示一切安好，永远在他面前展露轻松从容的一面，不让他看出半分不妥。

花城在这一点上，就是这么执拗的。谢怜自责的同时，也对他这一点感到颇为头痛，摇摇头，想说他什么，却听怀里的小儿哼哼一声，挣动了一下，忙低下头去，柔声问道：“怎么啦？”

这一看，差点笑出来。

这小朋友原本是面孔朝上的，花城也正好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，帮他疏导法力，谁知小家伙突然不耐烦了，扭脸甩开花城的手，埋进了谢怜的怀里，只留个屁股对着本尊。分明意识模糊，眼睛也没睁开，那股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劲儿却显露无疑。

花城啧了一声，神色是显而易见的“麻烦”二字，他可不会惯着另一个自己，道：“哥哥，还是我来吧。”

说着，伸过手去，要把小的那个从谢怜怀里挖出来，接着，滑稽的一幕出现了——花城没能把孩子抱过来，而谢怜则是感觉身上衣服一紧，一看，是两只小手爪子似的勾住他，死活不肯放手。

似曾相似的一幕，当真令人啼笑皆非。

谢怜抱住小孩，对花城道：“算啦，还是我来抱吧。”

花城脸色不太好看，谢怜噗嗤一笑，道：“干什么这副表情？你小时候不也这样？”

当年，悦神武者接下掉落城墙的小孩儿，那小朋友就是这么死抓着太子殿下不放，在悦神服上留下乌黑的小手印，可怜又好笑。

花城也想起了这桩旧事，面上难得显露几分往事不堪回首的意思，道：“哥哥，这种事情，还是忘了吧。”

谢怜哈哈笑道：“那可不行。”

他是绝对不会忘的。

那些，可都是有关他和花城过去的珍贵回忆啊。

3、

发现了这可怜的小孩儿，谢怜是没办法放着不管的，执意要把他留在身边，亲自照顾，便抱回了两人的卧房。

摇篮被银蝶抬到他们的床边，花城的意思是，让孩子继续睡在摇篮里。但谢怜还是选择贴身照顾小朋友，说什么都不肯放手。

在这一点上，谢怜也是同样的执拗。

好不容易把孩子的爪子扒下来，谢怜把他放在床上，和花城一左一右，把小朋友夹在中间。

谢怜一直盯着小花城的脸看，又是心疼，又是喜欢的模样，怎么看都不够，花城却是看了一眼就没兴趣了，支着腮，盯起谢怜，道：“哥哥，晚上你好好睡，我会看着他的。”

“没事啊，我没关系的。而且……”

两人中间的小孩蜷起身子，一滚，准确无误地滚到了谢怜怀里，像是在对本尊表达无声的抗拒。

谢怜笑吟吟地道：“你看。”

花城：“……”

谢怜又是好笑，又是奇怪，道：“嗳，他怎么好像不太喜欢你的样子？”

他可是听花城说了，这孩子一直处在昏睡状态，连眼睛都没睁开过，也是想不通，为何会如此，真是奇了。

花城哼了一声，满脸的无所谓，道：“正好。我也不喜欢他。”

他这副表情和语气，颇有几分任性少年的样子，谢怜挺喜欢的，但又想笑，忍住了，严肃地批评道：“喏，一定是因为你这个态度，他才不喜欢你。小孩子是很敏感的。”

花城不置可否。

谢怜拿他没办法，摇了摇头，又去摸孩子的头发，道：“所以，你这几日，便是偷偷摸摸在忙着给他疏导法力了？”

花城道：“嗯，也不是什么大事。发作的时候照看一下就行。”

谢怜看过了孩子发作时难受的模样，一阵心疼，道：“一天要发作几回呀？”

“已经好很多了，白天还算安静，现在夜里闹个两三回就差不多了。”

听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，谢怜暗自叹息，道：“那，若是他的法力稳定下来了，如何？”

花城很随意地道：“不如何，把他收回来就是了。”

谢怜瞪大了眼睛，道：“不行！”

花城歪了歪头，道：“哥哥？”

谢怜看了看小花城，见他睡得好好的，才松了口气，压低嗓音道：“三郎，等这孩子好了，能不能，把他留下来？”

花城挑了挑眉，看起来不太赞同的样子。

“不是说一直留下来，”谢怜做了补充，“我的意思是，就让他法力自然消耗完，这样可以吗？”

谢怜的请求，花城向来是不会拒绝的，这次也是一样，勉为其难地同意了，道：“好吧，好吧。哥哥开心就好。”

谢怜像是被人送了十分贴合心意的礼物，顿时喜笑颜开，轻轻一揽小孩，看他圆嘟嘟的脸蛋，心里软踏踏的，不住轻声哄道：“红红儿，快点好起来吧。”

花城却是手一滑，险些没撑住脸，道：“……哥哥，你叫他什么？”

谢怜道：“红红儿啊。”

他一脸的理所当然，笑道：“你不是说过，你的小名就叫这个吗？”

“……”花城淡声道，“哥哥，忘了这个名字吧。”

谢怜不解，道：“为什么？明明很可爱啊。”

花城早已把这个称呼视为黑历史，扶住额头，道：“不，还是忘了吧。太傻了。”

谢怜是一有机会就要夸花城，听他这么说，立刻诚恳地道：“没有啊。我是真的觉得很可爱，很适合你。”

又笑道：“而且，现在多了一个小小的你，称呼总要分开的吧，不然不好区别呢。就叫他红红儿吧。”

看他这么开心，花城只能暂时接受了这个黑历史称呼。

谢怜手上一紧，低头一看，惊喜道：“啊，他抓住我的手指了。”

花城这才分神去看另一个自己，果然，那小不点虽是睡得死死的，但本能还在，眼睛不用睁开便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谢怜。

谢怜心都化了。

小孩的手是很软的，又那么小，握不住大人的整只手，只能握住几根手指，那模样，无端令人心软，像是什么动物刚出生的幼崽，柔软而懵懂地依偎过来，把他当做依靠，他心里涌出一股怜爱，怎么也止不住。

谢怜不敢用力抱他，只亲了亲那只抓紧他的小手，道：“真可爱。”

花城看不下去了，道：“哥哥。”

谢怜抬头，道：“嗯？”

“你今天还没有亲过我。”

“啊。”

谢怜愣了一下，开始疯狂回想一整天的情形，惊觉他是真的没亲过花城！早上为了赶紧处理掉剩下的祈愿，走得太匆忙，竟忘了这一茬，真是太不应该了！

花城那半真半假的不满，看得谢怜很是心虚，轻咳一声，小声道：“三郎啊。”

花城懒懒地托腮看他，道：“什么事，哥哥？”

“你，你过来一点。”

怀里多了一个娃，谢怜不好乱动，只能让花城过来了。

花城依言照做，直到谢怜觉得距离差不多了，见红红儿仍睡得很熟，便凑过去，在他脸上碰了一下，本以为完事，却听花城道：“不够。还要。”

谢怜老脸一红。

都说小别胜新婚，难免干柴烈火，这种亲昵的小事，在花城回来后，两人其实已是做了很多，做到像本能一样自然了，但怀里多了个小娃娃，感觉就不太一样了，像是在做坏事，特别不好意思，但又实在拿这人没办法，只能红着脸，又给了他好几下。

偏偏这人要作怪，谢怜有心想收回来，他愣是不放他回来，在里面缠来缠去的，都弄出响声了，臊得人不堪去听。

两个大人难舍难分的时候，红红儿还在睡，但他发难了，呜啊一声，像是做了噩梦，又像是哪儿疼了，小动物一样哼哼唧唧的，谢怜一听，哪里还有心思继续？连忙和花城分开，去察看他哪儿不舒服，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，反正谢怜一关注他，他又乖了。

花城：“……”

当天夜里，红红儿还算安分，只哭闹了一次，但只一次，谢怜便心疼不已了，他是半点也看不得红红儿受苦。

许是急中生智，他猛地想起，当初闯入铜炉山时，裴茗将几乎缩水了一半的厄命拍到他的嘴上，厄命状态当场好了不少，越发威猛。

“……”

谢怜看着怀里因为难受而不停挣动的红红儿，有了点想法。

花城正在为红红儿疏导躁动的灵流，道：“怎么了，哥哥？”

“哦，没什么……”

谢怜飞速思索。

那个法子行吗？毕竟和铜炉山引起的躁动不太一样，情况有所不同，若是不行，岂不是很尴尬？但试一试，也不损失什么，总不能看着孩子受折腾，却什么都不做吧。

打定主意后，谢怜望了望花城，道：“三郎，我有点口渴，你能帮我倒一杯水来吗？”

花城自然不会拒绝，转身便去取水了。

谢怜见他真的走远了，趁机亲上红红儿滚烫的额头，亲完，又给他鼓劲：“好孩子，你听好了：你，聪明可爱，坚强勇敢，听话懂事，三界第一……”

说到一半，他打住了，因为怀里的热度，当真是降低了！

行得通！

谢怜震惊不已，但同时信心更足，一鼓作气，又一连亲了红红儿好几下，额头，脸颊，鼻子，还有小手，都亲遍了，不住地夸他厉害，没一会儿，红红儿的神色便安稳下来，没有那么痛苦了。

“宝宝真厉害！”

一时激动，他喊了一个天下父母都会喊的那个亲昵称呼，语气宝贝得很，大概是收不住这份激情，他一口亲上红红儿的脑门，发出很清晰的一声。

却在这时，身后传来一道声音：“哥哥，你在做什么？”

谢怜若是一只猫，这时候必定是猫毛炸开一圈，要跳起来了，他浑身一个激灵，动作一僵，缓缓转过头去，道：“三郎，你回来得好快啊……”

尴尬地笑了笑，接过花城递过来的水，装作自然地喝了一口。

花城一探红红儿的额头，发现他的温度降了，挑了挑眉，若有所思地看着谢怜。

谢怜道：“……怎么了吗？”

花城眼睛一眯，道：“哥哥，你是不是，做了什么？”

谢怜稳住神色，道：“没有啊。”

他尽量真诚地看着花城，又抬起手，放在红红儿的额头上，道：“我也没做什么，只是和你一样，帮他疏通一下法力罢了。”

花城还是一脸怀疑，道：“是吗？”

但又微微一笑，道：“看来，还是哥哥厉害，效果比我更好呢。”

谢怜心虚地道：“一样的，一样的。”

“只是要辛苦哥哥了，白天要处理祈愿，夜里还要操心这个小的。”

“没事没事。我那边积压的祈愿差不多快清完了，没有那么累的。”

“方才你是不是亲他了？”

“……”

谢怜反应很快，马上意识到花城在炸他，当场闭嘴，不说话了，但这个反应，其实和默认没什么差别了。

花城了然，嬉笑着道：“哥哥的法子，果真是很好。”

“……”

他又转为一脸的恍然，道：“看来，方才是三郎打扰了，哥哥不用在意我，继续，请。”

谢怜没动，手仍放在红红儿额头上，一张脸却是红透了，半晌，才道：“……你怎么猜到的？”

这是承认了。

花城哈哈一笑，道：“哥哥，铜炉山那一回，厄命都告诉我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实际上，是厄命又被亲又被夸，得意了，小孩子似的，一蹦一跳地在花城面前一通炫耀。

花城能有什么反应？当然是打了它一掌，并骂了它一顿，理由是，要哥哥鼓励才能好好干活，果然是个废物。

谢怜不知厄命凄惨的下场，只感觉到秘密被戳穿的羞耻，但抱着孩子没法捂脸，只能强装镇定，道：“咳，既然你都知道了，那，这法子是什么理，你应该清楚吧？”

花城道：“也不是什么玄妙的理由，哥哥又亲又夸的， 我自然是什么都好了。”

这岂不是在说，谢怜就是他的力量源泉、治愈良方？

他如此直白地道来，谢怜却是没好意思坦然地接受这个说法，一张脸滚烫无比，仿佛法力也暴走了，好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接话。

花城坐在谢怜身边，支起一条腿，脸靠在膝盖上，歪着头看向另一个小小的自己，道：“不过，倒是没想到这个法子，在这里也管用。”

谢怜虽是害臊，但也放下心来，摸了摸红红儿的额头，发现已经不烫了，那小脸也浮现酣睡之相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有用就好。”

低头亲了亲小孩的额头，柔声道：“晚安，红红儿。”

花城不甘寂寞，拉了拉他的衣角，道：“哥哥，我也要。”

堂堂绝境鬼王，竟是和小孩子一样，看到别的小朋友有，自己也想要，幼稚得很。

谢怜哭笑不得，道：“不会忘了你的。”便凑过去亲了亲他。

鬼王心满意足，揽着人歇息了。

4、

白天，谢怜要处理余下的祈愿，没法待在鬼市照看小的，但心里始终牵挂，想过把孩子绑到背上一边带一边干活的可能，被花城给劝住了。

如此过了几日，渐渐的，红红儿夜里再也没有闹腾了，只是成日睡得很死，像只小懒猫。谢怜很是喜爱，小懒猫一动不动的，他也能看上一整天。

但孩子一直睡着，他再有耐心，也要叹气了，道：“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醒呢？”

花城一点也不心急，淡淡道： “快了，说不准，明日就醒了。”

鬼王之言，果然灵验，第二日，谢怜的愿望便达成了。

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，花城待在极乐坊，一边处理要务，一边带孩子，说是带孩子，其实只是看着他罢了。

而谢怜是身在外头，心在鬼市，一直惦记着小的，便也顾不上害臊，主动和花城通灵，问问情况如何。得知一切安好后，松了口气，又被花城缠住，说了好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俏皮话才结束通灵，然后红着一张脸站在外头，旁人还以为他怎么了。

花城和谢怜说过话，神色愉悦不少，但视线扫到还在蒙头大睡的红红儿，又啧了一声，不客气地弹了弹小孩的脑门。

他把通灵口令设置成那样，除了让旁人知难而退，也是想亲耳听谢怜念出口，但谢怜在他面前脸皮薄得很，怎么也不肯主动，谁能想到，最后满足心愿，是因为这样的意外。

趁着谢怜不在，他欺负了一下小小的自己，不痛不痒的一下，不料，这一下有如打通任督二脉，那小的两眼一睁，便和他对上了视线。

两只鬼，大眼瞪小眼了一阵，一愣过后，均是摆出了臭脸给对方看。

红红儿跳下床去，撒腿就要跑，却被花城拎住后衣领，提了起来。

“放开我！”

挥拳，踢腿，很是凶悍，但手短脚短，根本无法造成一点伤害。

花城看在谢怜的面子上，忍住了没丢开，一手扔了骰子，眼前出现一道门，推开，往前一迈步，待走出门外，眼前景色一变，已然是在菩荠观门口了。

谢怜正巧推门而出，和一大一小打了个照面。

红红儿叫了一声：“哥哥！”

想扑过去，但被花城拎着，心头大怒，疯狂挣扎起来，手脚乱刨，像悬在水上甩动四肢的小狗，心里一急，抬脚便要去踢花城，花城动作比他快，先把他丢开了。

谢怜道：“三郎别扔！”

急忙上前去抱，正好抱了个满怀，和小孩四目相对。他这才看清，怀里的小儿，是一黑一红的异色瞳，微微一惊，惊喜的惊。

平日里，花城在他面前换过不少皮相，但不是眨着一双黑眼睛，便是戴着眼罩只露出一只眼睛的模样，如此完整的一双异色瞳孔，倒是难得一见，想来，这便是花城小时候解开脸上绑带后的模样。

第一眼见到，他就被惊艳到了，心里大呼可惜，三郎小时候怎么就把这么漂亮的眼睛遮起来不给人看呢？

他温和一笑，道：“你好啊，红红儿。”

红红儿到了他怀里，就是另一副面孔了，一下子腼腆起来，想伸手抱他，又不敢，很小声地叫道：“哥哥。”

谢怜喜欢死了，根本把持不住，当场亲了亲他的脸颊。

铜炉山重开时，花城便在他面前变小过，那时候谢怜生怕藏不住自己的心思，不好意思亲，更不敢去亲，狠狠忍住，最多就是捏捏脸，抱起来举高高，现在没了这个顾忌，想亲就亲了，搂在怀里不肯放手，一顿摸摸揉揉，大感幸福。

花城走过来，抱着胳膊，面色冷冷的，对红红儿道：“适可而止。别想赖在哥哥身上，妨碍哥哥做事。”

红红儿对他就不太友好了，露出凶巴巴的一张小脸，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，龇牙咧嘴的。

谢怜赶紧给他顺了顺毛。

红红儿被他一摸，又恢复了一脸的温顺可爱，倚在他怀里，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，盯着他看，像一只瞳孔放大的奶猫。

谢怜给他看得心里狂呼救命，说什么也不肯把人放下，对花城道：“三郎你不要这么凶嘛。我这边事情没那么多了，所以没关系的。带个孩子而已，不碍事的。”

红红儿眼睛更亮了，终于大着胆子，伸手抱住了谢怜的脖子，并对花城投来一瞥，也不如何挑衅，但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
花城呵呵一笑，额际隐隐浮现青筋。

一大一小的视线，在空中兵戎交战，滋滋滋作响，仿佛有火花四溅。

“咦，谢道长，这孩子是？”

村长路过菩荠观，看到谢怜抱着个孩子，又惊又奇，拐了进来。他一出声，其他几个村民也看了过来，道：“什么孩子？谁的？”

竟是都走了进来，围住了谢怜。

红红儿抬手捂住右眼，但只剩一只眼睛，旁人也看得出来，他长得像谁，都抽了口气，纷纷道：“这娃长得好像小花啊！”“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！”“不会是小花的娃儿吧！儿子随爹，真俊！”

于是齐刷刷去看花城。

谢怜心想你们为何下意识觉得是父子而不是兄弟？但想象了一下红红儿喊花城爹的画面，噗的一下，笑出了声。

花城则是一脸的假笑，道：“不是。”

“居然不是吗？”

“明明那么像！”

谢怜总算是发话了，道：“真的不是，这孩子，是三郎的亲弟弟。”

亲兄弟长这么像，很正常，大家都接受了这个说法。

花城似乎不太想要这个弟弟，表情懒懒的，不怎么高兴的样子。

但大伙儿对小花儿子的话题充满了热情，有人道：“还以为是儿子呢，说起来，小花成亲多久啦，就没想着生一个娃玩玩吗？”

这个问题，倒是引起了花城的兴趣，神情一变，又眉眼弯弯的了，道：“这个么，目前还没有打算。”

他说话时，是盯着谢怜的，眼神大胆而意味深长。其他人没注意，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多想，但谢怜可太知道他什么意思了，沉默中，暗暗地羞耻起来。

村民们太热情了，继续道：“这怎么行！家里总要有个小的。”

“就是，你们一家子都长那么俊，小的生下来，肯定也好看的！”

花城笑眯眯地揽住谢怜的肩膀，道：“多谢关心，今晚回去，我和我娘子商量一下，什么时候添个小的。”

然后有人发现，谢怜脸红了，道：“咦，谢道长，你怎么脸红啦？”

“这天也不热啊，别是病了吧？”

谢怜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。

花城又状似好意地帮他解释道：“没什么，哥哥只是想到家里又多一个小孩，有点激动罢了。”

他如此明目张胆地开玩笑，谢怜却不敢当众拆穿他，只能笑呵呵地认了。

村民们发出善意的笑声，说说笑笑的，一时半会儿竟是没走的意思，谢怜却不以为怪，反倒心里美滋滋的——没办法，红红儿太可爱了！漂亮的小孩，总是很吸引旁人目光的，一些大人想多看两眼，或者逗他说说话，实乃人之常情，他很能理解。

红红儿却把脸埋在谢怜的肩头，一声不吭的，旁人只以为他是害羞了，不以为意，一片笑哈哈的，更想逗他了。

但谢怜总觉得并不是这样的，他柔声道：“怎么啦？”

他哄了几句，红红儿还是不肯把头抬起来。

很快，谢怜反应过来，这是为什么。花城小时候就是这样，死活不肯把缠在脸上的绷带解开，问起缘由，就一个字：丑。

谢怜扭头看了看花城，花城也望了望他，淡淡地笑着。

他心里忽然一疼。

怀里的小花城是否继承了本尊的所有记忆，这一点，谢怜并不确定，但想来，花城儿时的一些阴影和不愉快，是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痕迹的。

他越发疼惜这个孩子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，道：“别怕，大家都在夸你可爱呢。”

红红儿到底是听他话的，慢慢的，抬起头，露出一张完整的脸，只是仍有些顾忌，脑袋微微低着，但村民们凑得近，还是看清了他的右眼。

太精致，也太夺目了，真真似嵌入一颗红宝石，一眼的绚丽光华，衬得左边那只正常的黑瞳也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漂亮来。

村民们惊叹：“这娃儿，眼睛颜色还不一样！”“右眼是红的！这么亮！”

他们都没注意到，花城的笑意已然淡去，虽然看着面无表情，好像什么都不在意，但怎么看也算不上是愉快的意思。

然而，紧接着，惊奇过后，村民们的夸赞声如潮涌来。

“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眼睛！”

“是啊，这么稀罕，怪漂亮的！”

“道长，你家娃儿不得了啊，一个塞一个的好看！”

或许是在菩荠观见识了各路奇奇怪怪的神神鬼鬼，再给村民们看到一个天生异瞳的小孩，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了，单纯地欣赏起孩子的漂亮来。

甚至还有人趁机打听情况的。

“那啥，道长啊，这娃儿，没定下娃娃亲吧？”

谢怜愣了一下，随即想起，问的这位，家里是有个小女儿的，立刻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，一阵哭笑不得。

旁的人也道：“是啊，这回总没有成亲了吧，那么小。”

看来，是大的定不了，就想把小的给定了。

绝境鬼王，当真是好抢手啊。

谢怜还在想怎么拒绝，怀里的小孩已是一把抱住他的脖子，大声道：“我有喜欢的人了！”

小小年纪，气势倒很足，态度还极为严肃认真，好像这是什么特别重要、绝不能弄错的大事。

众人一愣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，但也没那么容易死心，少不得和谢怜扯了几句，结局当然还是牵线不成，失望而归。因为，不论是大的，还是小的，他们手上的红线，永远只会与一人相连。

5、

红红儿很黏谢怜。谢怜走到哪里，他就跟到哪里，像一条小尾巴，有意思得很。唯一觉得不太有意思的是花城，但谢怜很开心，也就无可奈何了。

小朋友哒哒哒地跟着你走，仿佛是小鸭子迈着脚丫子，啪嗒啪嗒地跟在鸭妈妈身后，可爱得不得了。

谢怜会故意快走几步，又忽然停住，转过身来，等着红红儿追到跟前。红红儿往往会一把抱住他的腿，抬起脸，对他道：“哥哥。”

嗓音是小孩子特有的稚嫩和柔软，听得谢怜一脸要当场飞升了的神色，是不同于面对大人花城时的心动。

他怎么忍得住？一把抱起小朋友，对那张雪白柔软的脸蛋亲了好几下，亲得红红儿又把脸埋在他肩头上了。

谢怜稀罕得不行，把红红儿举到花城面前，道：“三郎，这孩子在害羞呢，真可爱啊！”

也不怪他如此惊喜和兴奋，因为通常来说，在花城面前，只有他害羞的份儿，想看花城害羞？似乎只能在梦里想想了。

红红儿就不一样了，他虽是花城分身，但心智和外貌相符，就是个小孩，还未修炼到日后鬼王那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气势，在谢怜面前，像一只怕羞的小猫，特别讨人喜欢。

当然，主要是讨谢怜的喜欢。

谢怜就像抱着个宝贝，恨不得到处炫耀，但在鬼市，炫耀的后果怕是会造成巨大轰动，指不定哪天他和花城在人间的戏本子里就多了关于他生几胎的讨论，那就太令人窒息了，只能强行忍住。

于是承受这份炫耀的，便成了鬼王本尊。

花城见谢怜抱着红红儿不撒手，便笑眯眯地提议去堆金箔玩儿。谢怜欣然同意，总算是把孩子放下，拉着他去极乐坊的大殿里玩起了金箔。

这游戏谢怜小时候常玩，长大后没兴趣就不碰了，但带着小花城玩，他又来了兴致。一玩才发现，原来他骨子里那一点男孩的浪漫并未散去，因为他第一个想到的，不是华丽的房子，而是威猛的战车。

哪个热血男儿不喜欢战车呢？在红红儿面前，他被激发出了对浪漫的向往，耐心十足地手把手地教着，最后两人联手搭建出了一辆战车。说是联手，其实谢怜也只是一开始帮了把手，后面都是红红儿自己发挥的。战车虽小，但金光闪闪的，倒也有几分勇往直前的气势。

谢怜拍拍手，猛夸红红儿搭得漂亮。

一片欢欣中，身后传来一声轻咳，两人转头一看，都愣住了。

他们看到了一辆豪华至极的战车。

战车很大，比真实的战车还要大上三倍，甚至，上面真的坐了一个人，人也是用金箔搭出来的，是一身战服的仙乐太子像，浑身金光流淌闪烁，又是一脸的意气风发，看起来越发耀眼了，犹如沙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神。神像每一处细节都很逼真，分明是静止的状态，却自有一股势如破竹一往无前的气势，无声地镇住了现场的看客。

花城道：“哥哥，三郎也搭好了，你看如何？”

搞出如此阵仗，这人还一脸的虚心求教，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。

谢怜：“……”

红红儿：“……”

回头再来看那小小的战车，气势无端矮了一大截，黯然失色许多，仿佛是一头狮子面前的小狗，只有给人家按在脚下摩擦的份儿。对比实在太过惨烈，小朋友才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，一下子被击碎了，哗啦啦的，散了一地。

谢怜还不能睁眼说瞎话，说花城堆的这一尊神像不好看，便陈恳地夸了几句，末了又委婉地道：“三郎啊……玩玩而已，你这，是不是有点壮观了？”

花城却道：“会吗？我还在想，是不是太小了点。”

又笑嘻嘻地道：“顺便，这尊金箔像我处理过了，坚固得很，哥哥不用担心倒塌的问题。”

……太认真了吧！只是游戏而已啊！

谢怜已是注意到红红儿暗淡下来的目光，于是夸完大的，立马回头去安慰小的了，无意间抬头，对上花城的视线，花城回以一脸无害的微笑。他却莫名觉得，这是一只焉坏焉坏的大狐狸，快把他怀里的小猫给气哭了。

谢怜摇摇头，抱起红红儿，笑着提议：“好了，不玩这个了。我们去画画，怎么样？”

红红儿趴在他怀里，很乖地点了点头。

谢怜又转头拉住花城，笑道：“三郎，回来之后也不见你练字，不若今日写一写，让我看看有没有长进，可好？”

花城：“……”

长进是不可能长进的，当花城用八荒笔挥洒出一幅惨不忍睹的字后，谢怜摇头叹息，不知怎么评价好了。

这时红红儿过来，瞄了一眼，诚实地发出了嘲讽的一笑。那神态，倒是有了几分鬼王睥睨三界的风姿，嘲讽力度十足。

花城仍在微笑，但额上再一次爆出了青筋。

红红儿根本不怕他，举着自己画好的一张图，给谢怜看。

谢怜接过那张画，细细一看，展颜一笑，道：“这画的是我吗？”

当真。而且，画的还是太子悦神。虽说笔风稚嫩，一看便知是出自小儿之手，但一笔一画，都极为认真，把该有的细节都画上去了，那珊瑚珠耳坠还特地用红色点了一点，十分夺目。

整体看下来，是很笨拙的一幅画，但也很真诚，倾注了下笔之人的用心。

谢怜摸了摸红红儿的发顶，夸道：“画得很好呢，我很喜欢，谢谢你。”

红红儿眼睛都亮了，道：“哥哥，我以后还会画更多，更好的给你。”

谢怜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心里哎呦了，那种仿佛心上被射中一箭的感觉，真是令人难以抵抗啊，等回过神来后，他已是抱着小朋友一阵揉搓了。

红红儿窝在谢怜怀里，往花城那边看了一眼，这一眼，漫不经心中暗藏了几分得意，哪还有半分可怜小猫的影子？分明就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！但，不得不说，颇有几分本尊的风采。

花城面上呵呵一笑，手上却极其粗暴地揪掉了八荒笔上长出来的碧绿竹叶。

这一回，鬼王没有得到任何表扬，虽然，他有自信在练字上打压红红儿——红红儿毕竟年纪小，写出来的字只会比他的更丑，但总不好真的比这个，那也太胜之不武了，而且，在丑和更丑之间选一个夸赞……太为难谢怜了，只能作罢。

到了夜里，因为多了个小孩子，原本私密的二人世界没有了，想亲密一点都不行，怕影响太坏，两人都有所收敛。花城也不知是因为这个，还是真的嫌红红儿黏谢怜黏得太紧，想用死灵蝶把这小孩给迷了，睡上死死的一觉，被谢怜手忙脚乱地按下了。

待谢怜把红红儿哄睡，花城立刻见缝插针地黏了上来，一把抱住他，叹道：“哥哥啊哥哥，你可让我好等，现在，总有时间理理我了吧？”

他说得委屈，谢怜只觉得好笑，道：“我哪有不理你呀？你们两个，我不好好看着，早就吵起来了。”

他又笑又叹，转过身来，道：“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加起来只有十岁呢？”

花城瞄了一眼正在酣睡的红红儿，哼了一声，道：“麻烦。”

谢怜给红红儿掖了掖被角，道：“哪有自己嫌自己麻烦的。”

花城道：“就是很麻烦。还要哥哥分出一部分精力去对付他，那么累。”

谢怜道：“不会啊。红红儿乖得很，带起来一点都不累。”

他非但不累，还十分乐在其中。

花城挑了挑眉，道：“是吗？莫不是，哥哥真的想添一个小的？”

“……”谢怜的脸一下子涨红了，“说、说什么呢？干什么突然和我说这个？”

花城却是一脸的无辜，道：“很突然吗？白天不是说好了，回家和哥哥商量生孩子的事吗？”

谢怜终于想起了那个明目张胆的玩笑话，一阵无言。

花城来劲了，一双手不肯闲下来，一会儿捻捻他的衣襟，一会儿又拉拉他的衣角，状似漫不经心地道：“如何，哥哥？你的意思是……？”

谢怜真是窘死了，摆手道：“……两个大男人，就不说这个了吧？”

“为何不能？弄个孩子而已，办法有的是。”

他说得轻松，好像两个男人造出一个娃，比一男一女还要容易。

谢怜：“……”

他心想，这话叫人怎么接？可诡异的是，听了这口气不小的话语，他竟是真的有了几分好奇，但直觉问了会有点危险，愣是没敢问。

好在花城马上接话了，道：“不过，我觉得，还是不要了。”

这话意有所指，根本就是在嫌弃红红儿。

谢怜噗嗤一笑，揉了揉他的脸，哄了他几句，又道：“对了，今天，大家都在夸红红儿好看呢。”

花城看着他，没有说话，但眼神很柔和。

谢怜继续道：“尤其是他的红眼睛，大家都觉得很漂亮。”

他握住花城的手，问道：“当初，为什么你的母亲要叫你红红儿呢？”

花城沉默片刻后，摇了摇头，道：“我也不知。她没有说过，等到我想问了，她也不在了。”

“……这样啊。”

谢怜理了理他鬓边发丝，道：“我觉得，红红儿这个名字，特别可爱。”

花城一直看着谢怜，谢怜也回望过去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念的时候，会有一种很珍惜所唤之人的感觉呢。”

“所以，我在想，你的母亲叫你红红儿，或许是因为，她觉得你的右眼很好看吧。”

花城也笑了，慢慢靠近了他。

两张脸越来越近，近到看不清彼此的脸孔后，谢怜闭上了眼睛。一番柔情似水的缠绵过后，花城慢慢退了开去。谢怜缓缓睁眼，待看清眼前人的样貌后，怔住了。

那人俊美依旧，只是，缺失的右眼完整了，并且，瞳仁不是黑色，而是红色的。一黑一红，对比强烈，也美得很独特。若是花城没有挖去右眼，那他原本的样貌，便会是这副模样了。

他看上去，更妖冶了，但那艳丽而热烈的颜色，倾注了无尽的爱意后，便冲淡了鬼魅之意，多了几分柔和。那么缱绻，又那么深情，被他看上一眼，心里便灌注了满满的一腔温柔。

谢怜呆呆地看着他，半晌说不出话来。

花城握着他的手，捏了捏，道：“哥哥，我这个样子，如何？”

谢怜连忙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好看的！”

又觉如此干巴巴的一句话不足以道尽心中欢喜，想多说一点，却不知从何说起，在这等容颜之前，竟是生出一种不知所措的慌乱，情急之下，他捧住花城的脸，亲了上去，亲完，脸都热了，感觉自己真如友人所说，一对上花城就五迷三道的，完全没救了。

花城哈哈一笑，捧住他的脸，又亲了回去。

床铺很大，够他们打几个滚，但顾忌着红红儿，他们亲热得很克制，安静下来后，两人躺在一起，聊上了天。

谢怜趴在花城胸口，拉着他的小辫子玩儿，道：“三郎，你小时候有什么心愿吗？”

“有啊。”

“是什么？”

“想一直看着殿下。”

谢怜噎了一下，脸红了，道：“……我不是说这个。”

花城道：“那是什么？”

谢怜道：“我是指，在你遇到我之前，有什么心愿。”

花城不说话了，眉头微微一蹙，像是真的在回想，遇见谢怜前的自己，都在想些什么。

随之而来的，是一些怒骂和诅咒，然后，是一个小孩深更半夜被赶出家门，无处可去的画面。那小孩经常吃不饱穿不暖，脸上成日缠着绷带，身上亦是大伤小伤不断，脏兮兮的，有家也像个乞儿，不，真正的乞儿都过得比他舒坦自在。

那都是很久远的事了。

但他没有忘记。

“三郎。”

一只手覆过来，握住了他的手，很暖和。

他看过去，对上一双温润的眼睛，那一刹那，仿佛世界对他的粗暴抗拒，又变为了温柔的接纳。笑容，又回到了他的脸上。

“殿下。”

他回握住那只手，道：“已经实现了。”

谢怜眨了眨眼。

花城看着他，一直看着，心想，的确是实现了。

居所不再是居所，而是有了家人的家。每天醒来第一个看到的，便是最想见到的那个人，每晚睡前亦是如此。

每一天的开始和结束，都是美好而温暖的。

“哥哥为何问我这个问题？”

谢怜爬起来，看看红红儿，又看看他，道：“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，只是，三郎小时候若是有遗憾，或者未能完成的心愿的话，我们可以带着红红儿一起去实现，也算是弥补一下童年吧。”

说到这里，他不好意思地笑笑，道：“不过，三郎的心愿都实现了，那挺好的。”

他是真的觉得很好，只是，又难免会觉得，自己能为花城做的事情，太少了。

一个心满意足的人，要如何才能让他更开心，更幸福呢？这也太难办了。

花城笑了笑，把脑袋枕在谢怜的腿上，很随意地道：“那就陪我们玩吧。”

谢怜一愣，道：“这么简单吗？不需要我做点别的？”

“嗯。”花城躺得很惬意，眼睛都闭上了，“因为不论是我，还是那小子，都是一样的。只要哥哥在身边，就没什么心愿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这话说的，好像他的存在，便是他的幸福一样。

谢怜却没法坦荡地接受这种说法，感觉太过自恋，不禁面上一热，但仔细想想，花城确实说过类似的话。

“如果你的梦想，是拯救苍生，那我的梦想，便唯你一人。”

那是花城化蝶消失之前，对他说的话。

这样的爱，本该是沉重的，但谢怜却感到了轻盈，就像是被人捧在了手心里，那么温柔，又那么小心，同时，他也感到一股勇气充盈在心间，所以，什么都不怕了。

心头一热，他低下头，轻轻抚过花城的面庞和发丝，含笑道：“那，等什么时候有空了，我们三个一起出去玩吧？”

花城握住他的手，亲了又亲，道：“好。”

6、

过了几日，两人果然带着小的，到人间游玩去了。他们特地选了风景优美的繁华之地，打算好好玩上一天。

一路上，谢怜都抱着红红儿。红红儿抱着他的脖子，时不时贴在他耳边说悄悄话，亲亲热热的。

花城不想惯着他，斜眼过去，冷声道：“自己下来走。”

谢怜劝道：“没关系的。这儿人多，还是抱着走安全。”

花城道：“那我来抱也是一样的。”

可惜，他的表情不太有说服力，没有小孩会想被他抱的。

红红儿是不想下来的，但更怕累着谢怜，总算是松了手，从他怀里下来，仰头道：“哥哥，我自己走。”

他这么乖，谢怜又想抱抱他了，辛苦地忍住，牵起他的手，道：“那要好好牵着我的手哦，走累了我再抱你。”

“嗯！”

小孩子的手软软的，又小小的，牵在手心里，好像捏着一只小猫爪，心也跟着软软的。你一牵住他，他便信赖地回握住你，那感觉，谢怜真是没法形容，只想一辈子都不放开。

忽然，另一只手上也是一紧，谢怜一愣，转头看去，发现花城不知何时，化作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，也牵住了他，嘴上没说什么，但那眼神分明是在说“我也要”。

简直了。

谢怜感觉自己牵了两个宝贝，一个大宝贝，一个小宝贝，心里美滋滋的，是双倍的幸福。

如此一来，三人组合看上去和谐多了。旁人只以为是大人带着家里的两个弟弟出来玩了，甚好甚好。

只不过，每当谢怜想掏钱给小弟弟买吃的玩的时，大一点的弟弟总是先一步，啪的一下，拍出一片金箔。他掏钱的动作太利索了，自带豪气冲天的气场，十分令人侧目。

两三次下来，谢怜揉了揉眉心，道：“三郎啊……”

花城微笑着道：“嗯，怎么了吗，哥哥？”

“这次是我带你们出来玩的嘛。”谢怜一脸为难地道，“说好了我来结账的，你得给我个机会啊。”

他这次可是把攒了许久的钱给带出来了，就等着为大小花城一掷千金……是不可能的了，但买个吃的玩的，总还是可以的。

花城哈哈一笑，道：“好。抱歉抱歉，哥哥，是三郎手快了。”

在掏钱的事儿上手快，那真是很让人羡慕的了。

谢怜点点头，对一大一小道：“好，那你们看看，有没有什么想要的？吃的玩的，都可以。告诉我，我来给你们买。”

花城和红红儿便在大街的各处摊子上搜寻起来，很快，视线不约而同地定在了同一个方向，抬手一指，道：“哥哥，我要那个。”

当真是异口同声。

话音一落，两人看向对方，眼神在空中交战，又是一阵激烈的火花。

谢怜笑得不行，上前一步，挡住他们的眼神厮杀，一手牵住一个，来到他们方才指定的摊位前，定睛一看，道：“你们说的，就是这个不倒翁吗？”

花城和红红儿又整齐划一地点了点头，道：“嗯，是的。”

原来，这是一个卖不倒翁的摊子，大大小小花色各异的不倒翁陈列在小小的地方，看得人一阵眼花，而其中最显眼的，是摆在中间的一对一红一白的不倒翁。红的那只，只有一只眼睛，另一只戴着眼罩，表情很神气，腰上别了一把小小的银色弯刀。另一只白色的，是个白衣道人的打扮，戴着一顶斗笠，神色笑微微的，脾气很好的模样。两只都圆滚滚胖乎乎的，脸腮上抹了圆圆粉粉的腮红，甚是可爱。

别的不倒翁都是一个个的，这两个，一看就是一对，个头最大，又摆在中间，愣是比其他图案更花俏的还要醒目。

看清这一对不倒翁的模样后，谢怜睁大了眼，有点惊讶，也有点想笑。

这不是他和花城吗？！

那摊主见来了客，十分殷勤，比了个大拇指，道：“客官好眼力，一眼就看中了本摊的镇摊之宝！”

谢怜惊了，这居然还是镇摊之宝。

除了宫观庙宇之类的地方，他还是头一回在人间看到有关他和花城的事物，惊奇之余，又觉有趣，笑了笑，道：“哦，这个，挺好看的……不过，敢问这对不倒翁，画的都是谁啊？”

“还能是谁？那自然是眼下香火最盛，风头最大的一对鬼神——红衣鬼王和破烂仙人啦！”

这摊主是真的很热情，有了开头，便收不住尾了，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。

红红儿拉拉谢怜的衣角，指着破烂仙人的不倒翁，道：“哥哥，我想要白的。”

闻言，摊主停下话头，道：“小弟弟，这是一对儿，不能拆开卖的！要卖只卖一对！买一对回去，好运才能滚滚来啊！”

花城听了，不住点头，似是很满意摊主的话。

其实，不用摊主特意说明，谢怜也是要买一对的，他才不忍心让另一个孤零零的呢，那多可怜啊。

一对买下来，花了一笔不算贵，但也不便宜的数目，谢怜表示理解，毕竟是镇摊之宝，而且这钱花得还挺开心的，感觉很值，唯一的问题是，镇摊之宝不亏是镇摊之宝，它们有且只有一对。

说好了要给两个人都买的，结果只有一个人有了，这就很尴尬了。

当然，在红红儿看来，问题很好解决，他抱着破烂仙人不放，碰也没碰那红衣鬼王，意思很明显，这个我不要，你拿走吧，不用客气。

谢怜本以为花城会发难，没想到他只呵呵一笑，便拿走了红衣鬼王，什么也没多说。

“抱歉啊三郎，说好了给你们都买的。”

谢怜很是过意不去，双手合十地道了歉。

花城笑眯眯地道：“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？”

他抛了抛手心里的红色不倒翁，玩了几下，手一收，那不倒翁便消失了，变戏法似的，给收起来了。

“哥哥送我的，我已经拿到了。我很喜欢，谢谢哥哥。”

看上去，颇有家里长子谦让小弟弟的风范，谁看了都忍不住赞一声好孩子。

谢怜果然摸了摸他的额头，说他好乖好乖。

其实，他只是懒得和小时候的自己计较罢了，反正早晚会消失的，那一对不倒翁还不是会到他手里，成为完整的一对？所以，又何必让哥哥忧心呢？而且，和一个小孩子争这个，未免太难看，他才不会那么做呢。

红红儿对破烂仙人的不倒翁爱不释手，捧在手心里不肯放下。见他如此喜爱，谢怜比自己收到礼物还要开心，为免孩子腾不出手来，特地给他买了个漂亮的小布兜，把不倒翁放进去，露出个粉白粉白的圆脸蛋，再把布兜斜挎在身上，人可爱，不倒翁也可爱，放在一起看，简直是双倍的可爱。

谢怜重新牵住红红儿的小手，笑微微地道：“怎么样，这样就方便多了吧？”

“嗯，谢谢哥哥！”

7、

一条街逛下来，走走停停，竟也费了不少时间，不知不觉间，谢怜又把红红儿抱在了怀里，但他丝毫不觉得累。

听话的好孩子带起来省心省力，无须家长大喊大叫，拔腿狂奔地抓来抓去，所以，他劲头颇足，感觉还能抱着娃再溜达一圈，便问：“还想去哪里玩吗？我带你去。”

红红儿往远处望了望，见那边也很热闹，眼里带了点好奇，脱口道：“娘，我想去那边。”

这一声“娘”可太顺口了，是不经意间喊出来的，完全没过脑子，单纯就是口误。周围的人听了，有几个便看向了谢怜，仿佛是在想，这一个大男人和娘这个称呼，有什么联系。

尴尬是尴尬的，但谢怜只要跟着笑一笑，也就过去了，然而，他莫名有种被人揭穿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的感觉，心虚得很，脸上一热，道：“哈哈哈，口误，口误而已！孩子定是想娘亲了，哈哈哈……”

效果不大，感觉更尴尬了。

花城把手搭在他的肩上，道：“嗯，对，是口误。哥哥不要紧张。”

“……我没有紧张。”

“啊，那就是害羞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谢怜当机立断，抱着孩子，假装前面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，拔腿就跑。

花城跟着他跑，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，笑呵呵的，上前揽住他的肩膀，道：“哥哥，这样的话，我们是不是更像一家三口了？”

“哪有？”

谢怜下意识反驳，结果转头一看，愣住了。

花城不知何时又换了皮相，这一次，是二十六七岁的样貌，任谁来看，都会觉得他是谢怜怀里孩子的爹，而不是哥哥了。

这样的花城，完全褪去了少年人的青涩，是个成熟又性感的男人了，谢怜还没见过他这个年纪的皮相，完全呆住，说不出话了。

红红儿倒是有话要讲，他喊谢怜娘感觉有点顺口，却不太想喊花城爹，于是在谢怜怀里冷着一张雪白明俊的小脸，道：“一点也不像。”

花城根本不理他，揽着谢怜的腰，故意贴着他的耳朵说话。

他那把声音比本相还低，压低了嗓音说话，带着难以言喻的沙哑，极为惑人，闹得谢怜整张脸都是通红的，路都不能好好走了。半途中，谢怜稀里糊涂的，就被花城拐去了一家临湖的酒楼，要了二楼的一个雅间，三人坐下来，边享美食，边观湖光美景。

谢怜给红红儿点了几样小孩子都爱吃的菜色。这孩子不挑食，喂他什么都吃，让谢怜体会了一把投喂的乐趣。只是吃着吃着，小孩脸上便沾了一颗饭粒。

谢怜噗嗤一笑，道：“怎么还吃到脸上去啦？”

花城只觉无比丢脸，道：“你是饿死鬼吗？吃那么急。”

红红儿给他一说，也不知是害臊，还是如何，动作慢了下来。

“有什么关系？小孩子嘛，正常的。”

谢怜笑呵呵的，抬手便将那饭粒捻下来，放进嘴里吃掉了，动作无比自然，和真正的家长没什么两样了。

花城突然又羡慕了。

谢怜往红红儿的碗里夹了一根鸡腿，红红儿却是不动了。

谢怜道：“怎么了？是吃饱了吗？”

“……我不饿。”

红红儿靠在谢怜身上，小声说道。

谢怜一顿，随即柔声道：“不饿的话，那我们就不吃了。”

红红儿没点头也没摇头，只是抱着他的胳膊，闷声道：“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多、这么好吃的东西了。”

一句话说得谢怜无比心酸，眼泪都快掉出来了。

因为他想起了一个画面，一个浑身是伤的瘦小少年，在一个破庙里，吃着供盘里的果子和点心，东西都干瘪了，但他仍吃得狼吞虎咽，是饿的，也是为了活下去的信念。恶狠狠的吃相，却令人无比心疼。

红红儿记忆不全，但他记住了儿时饿肚子的感觉，所以才吃得那么起劲，并非只是因为小孩儿嘴馋的天性。

饿肚子的滋味，谢怜是最懂的了，他自己是习惯了那种感觉，但一想到花城那么小就要忍饥挨饿，饿得人也小小一只，胃部就难受得像是挨了一拳。

他拍拍小孩儿幼小的肩，道：“想吃就吃，没关系的。”

红红儿乖巧地应了一声，又拿起饭碗里的鸡腿，啃了起来。

谢怜没动筷子，要动也是给红红儿夹菜，眼睛一直盯着他，好像看着他吃东西，肚子就饱了。

“哥哥。”

谢怜看向对面。

花城探过手来，握了握谢怜的手，道：“哥哥别想太多。他就是嘴馋。”

谢怜弯了弯嘴角。

照顾孩子的同时，他也不忘分神去关心花城。

花城又变回了十六七岁的样貌，坐在他们对面，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把盘子里的青菜摆成个笑脸，看了看，似乎不大满意，又摆成了一个愤怒的表情，玩来玩去，就是不吃东西。

他发现了，在外头时，花城几乎都不怎么吃东西的，曾经去博古镇的酒楼，一桌子菜也没见他碰，便如现在这般，在盘子里用青菜摆着笑脸玩儿。

他面相俊美，不似凡人，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。

但出门在外，谢怜也希望花城能够享受到游玩的乐趣，便问：“怎么啦？是饭菜不合你胃口吗？”

其实到了鬼王这个级别，吃不吃东西都无所谓了，全凭心情罢了。

“我不饿。”花城终于放过了那可怜的青菜，转而去别的盘子里夹起一块吃的，送到谢怜嘴边，“倒是哥哥你，别光顾着喂孩子，自己也该多吃点。来，张嘴。”

谢怜张嘴咬住他的筷子，吃了一口。

“好吃吗？”

谢怜嘴里嚼着东西，不好说话，只能点点头。

花城似是觉得他这模样有趣可爱，展颜一笑，在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后，又喂了一筷子给他，神色有一种诡异的满足，好像也懂得了喂食的乐趣。

八百多岁的人了，还要人喂，若是给风信慕情看到了，又要说谢怜不像话了。谢怜无比庆幸要了一个清净的雅间，否则，他可不好意思不停地用花城的筷子吃东西。

“哥哥。”

衣袖被一只小手拉了拉，谢怜转头，道：“怎么啦？”

“这个，”红红儿用勺子舀起一块颤悠悠的奶豆腐，“这个很好吃，给你。”

谢怜心花怒放，脸上泛出幸福的粉晕，张嘴一口吞下。那白嫩柔滑的奶豆腐下了肚，嘴里甜甜的，心里也甜甜的。

“嗯，的确是很好吃！”

又夸了一句红红儿真乖，捏住他的小手，狠狠啾了一下。

然后他的肩头被点了点。他转过头去，看到了一张委屈的俊脸。是花城不知何时从对面过来，挤到了他们这一边。

“怎么啦？”

他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。

花城道：“哥哥，你是不是忘了什么？”

谢怜不解，面露茫然，道：“忘了什么？”

“刚才那一下，为什么他有，我却没有？我也喂你吃东西了啊。”

十五六岁的少年郎，那么的俊秀可爱，做起委屈不满的神色，好看极了，令人难以挪开视线，谢怜整个人过电似的，又痒又麻，好半天才清醒。回过神后，大惊失色，心道大意，太不应该了！

红红儿却道：“你是大人，我是小孩。大人和小孩计较这个，你羞不羞？”

他嗓音稚嫩，却掷地有声，一下子就击中要害，就差直说你装什么可怜撒什么娇了。他虽是一具较为特殊的分身，心智当真只是个孩子，但面对另一个自己，可太清楚对方心里想什么了，才不会和他客气呢，当场揭穿这狐狸精的真面目，以免哥哥真信了他的鬼话。

但谢怜还是捧起了少年的手，亲了又亲。

红红儿拉住谢怜的衣袖，道：“哥哥！”

花城哈了一声，无须多说什么，神色已是极尽挑衅之能，把红红儿给气的呀，嘴巴都撅起来了。

气到撅嘴巴的小花城，可真是难得一见，谢怜忙歪过身子，刮了刮他的小脸，捏了捏那小嘴巴，再搂着这漂亮小孩，轻哄起来。哄了没几句，身后的少年又道：“额头脸颊各十二下，左手八下，右手八下。”

谢怜愣了一下，转过头去，问道：“……什么？”

花城幽幽地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哥哥，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，你亲那家伙的部位和数量。”

“……”

谢怜震惊了。

“等等，有那么多下吗？？”

“有，哥哥不要想抵赖！”

“……好吧，就算真的有那么多下……那也没必要连这种事也记下来吧！”

红红儿趁机道：“哥哥你看吧，他这么坏，还小心眼，就是想骗你亲他！”

被戳穿真面目的人没脸红，一脸的“你奈我何”，可谓十分嚣张，反倒是被哄骗的人，仿佛是做贼心虚，脸都涨红了。

谢怜当然知道花城是什么心思了，但看破不说破，不失为一种两人之间的小小情趣，谁知红红儿如此童言无忌，直接一语道出。

“呃，这个……”

他揉了揉眉心，不知怎么说才好。

总不能说，是的，我知道他是想要我亲他，而我也很乐于去做这件事。

……在孩子面前他怎好意思说这种话？感觉会教坏小孩，真是作孽！

小的不省心，大的那个也没停止作妖，从背后贴上来，抱住他的腰，在他耳边吹了口气，道：“哥哥，你欠我的，认不认呢？”

谢怜被夹在炸毛的小猫和缠人的狐狸精之间，突然有了一种幸福的煎熬感。原本，他还真的打算当场补几个给花城，但在红红儿的盯视下，感觉影响不太好，只能拉着花城，悄悄和他约好，回家慢慢补。

吃饱喝足后，三人又上街溜达，一直玩到天黑，红红儿在谢怜的臂弯里睡了过去。

花城道：“哥哥，我来抱吧。”

谢怜本想说不用，但又改了主意，把红红儿递了过去。

看到花城单手抱住红红儿，另一只手扶了扶他的脑袋，搁在自己肩头的举动，谢怜受不了了，背过身去，抖着双肩，捂住脸，拼命忍住呐喊的冲动。

太可爱了吧——！！

谢怜心里有个小人在满地打滚，大喊大叫，几乎是在抓狂了。

十五六岁的俊秀少年，自己也是一脸的青涩，却抱了个孩子，动作比他想象的还要熟练，好像就没有他做不好的事情。小的和他生了一个相貌，两人像一对精致漂亮的亲兄弟，本就很招人看，如今大的抱着小的，就好像大狐狸用尾巴将小狐狸圈起来睡觉一样，旁人看了哪有不心动不喜欢的？

这画面，值得人们擦肩而过再回首十米！

他已是看到，不少姑娘红着脸，频频往这边看了。

“哥哥？”

谢怜揉了揉脸，勉强恢复正色，道：“哦，没什么。”

红红儿肉嘟嘟的脸，枕在花城肩头，挤得小嘴微微撅起，引得谢怜频频侧目，十分手痒，想捏一捏，过把瘾，但不忍心弄醒小孩，只能遗憾作罢。

花城走得很稳，红红儿还是微微滑下来，花城不得不伸手护着他，防止他掉下去。

谢怜不停打量花城抱孩子的动作，一点细节都不放过，最终还是没能忍住，笑眯眯地问道：“怎么样，是不是觉得很可爱呀？”

花城道：“哥哥说可爱，那自然是可爱的了。”

谢怜暗自摇头，心道，就不能坦诚地正视你就是很可爱这一点吗！

见红红儿睡得很香，还吧唧了几下嘴，他笑了笑，道：“怎么感觉他好像累了？”

通常来说，鬼是不用睡觉的，当然，想歇息一下，也不是不可以，而到了鬼王这个级别，好像不眠不休也完全没问题，所以红红儿这般，像普通凡人家的孩子一样，玩累了便昏昏欲睡的，倒是有些奇了。

花城似是明白他心里所想，解释道：“他法力不够。所以，为了延长存在的时间，会自动入眠，保存体力。”

“……原来是这样。”

红红儿早晚会消失的，这一点，谢怜是知道的，可听花城这么一说，便有了离别在即的紧迫感，心里已是提前开始难受了。

“哥哥？”

谢怜摇了摇头，甩开那些低落的心情，打起精神，道：“我去买点吃的，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
喜欢一个人，大概就是这样的，看到什么东西觉得好，头一个就想分享给对方，把一个人的快乐，变成两个人的。一天下来，谢怜买了不少吃的玩的给红红儿，尤其是吃的，生怕喂不饱他一样。

花城觉得没必要喂那么多，喂再多也长不胖长不高，永远小小的一只，但见谢怜高兴，便由着他来了。

他抱着孩子，站在街边不起眼的角落，奈何那张脸太过惹眼，旁人想忽视都难，没一会儿，便有人搭讪了。

那人是一个老婆婆，似是很喜欢小孩，看了红红儿好几眼，道：“小兄弟，这是你弟弟？”

花城道：“不是。”

老婆婆一愣。

花城见谢怜慢慢走过来了，接着道：“这是我儿子。”

老婆婆又笑了，夸道：“小伙子长得俊，儿子像你，也俊。”

花城却道：“一般吧。长得像我娘子，才更俊。”

老婆婆哦哟了一下，道：“那你娘子定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啦！”

“是的。”花城面上笑意更浓，比自己被夸还要高兴，“貌美又贤良，是位举世无双的贵人。”

这句说完，几步之外的谢怜脚步一顿，不动了，脸是热的，透出点绯红。武神耳力非凡，他们说了什么，他自然是全听见了的。

待那老婆婆走了，谢怜才一步步挪到花城跟前，瞅了瞅他，没说话。

花城笑嘻嘻地道：“哥哥这是什么表情？可是有什么想说的？”

谢怜摇头，道：“没有，什么都没有。”

生怕他再说什么故意羞他，赶紧拿起一块香糕便塞进他的嘴里，道：“来，尝尝这个。好吃吧？”

这才算是堵住了他的嘴。

回到鬼市，花城想把身上的包袱给卸下来，谁知正要把红红儿往床上放的时候，这小朋友抱紧了他的脖子。大概是枕在花城身上睡觉还挺舒服的，不想下来。

那一瞬间，花城的神色，可真是微妙极了。

谢怜捂住嘴，怕打扰了这个难得的画面，硬生生憋住了笑。

但这画面没能维持太久，红红儿醒了过来，揉揉眼睛，叫了一声哥哥。谢怜冒出头来，举手哎了一声，红红儿看看他，愣了，似是没想到他从这里冒出来，脸色一变，抬头去看抱着自己的人，果然，本尊正一脸“是我，怎样？”地看着他。

然后，花城被小朋友嫌弃地推开了脸。
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谢怜破功，捧腹笑了出来，笑得眼泪直流。

花城则是拎着蹬腿的红红儿，半是玩笑，半是警告地看着谢怜，道：“哥哥。”

“好好好，我不笑了，噗。”谢怜咬了咬嘴，压下笑意，这才伸手去抱孩子，“还是我来吧。”

8、

到了睡前讲故事的时间，谢怜怀里抱着红红儿，打开一本册子，正要开始讲，这时，花城卸下银饰和外衣，钻进被窝，自然而然地从谢怜身后搂住他，把脑袋搁在他肩头。

红红儿不乐意了，指着他，对谢怜道：“哥哥，我不要他上来。”

花城哼了一声，道：“看来你是没搞清楚——这是我和哥哥的床。”

谢怜头大了，用手包住红红儿的手指，道：“不可以这样指着别人。”

说是别人，其实也就是他自己。

谢怜永远是劝架的那个。他把红红儿放到一边，又移到两人对面正襟危坐，道：“首先，吵架是不对的。都是一家人，相亲相爱才对啊。”

一大一小相互看了对方一眼，似乎在想象那个相亲相爱的画面，但显然，效果不太好，两人又立马把脸扭开了。

谢怜努力维持住严肃的表情，继续道：“其次。”

他语气郑重起来，握住花城的一只手，对红红儿道：“这是我心爱之人。所以，我是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。”

闻言，花城满面春风，像一只被挠下巴挠得舒服了的狐狸，尾巴都要甩起来了。

红红儿则是一脸的不服气，却又无可奈何，小拳头放在膝盖上，是个忍耐的样子。

谢怜笑了笑，又握住红红儿的一只手，捏了捏，道：“而你，是我最心爱最宝贝的孩子。你和他，是一样的。”

红红儿这才抬起脸来，看着他。小孩子的眼睛，瞳仁大，眼白小，看起来，眼睛大大的，像瞳孔放大的猫，没有人看了心里会不发软的。

谢怜亲了亲他的小手，又亲了亲花城的大手，道：“所以，不要讨厌自己，好不好？”

他的目光从一大一小身上水一样流淌而过，那么温和柔软，纵使心里有刺，也被抚平了，不由自主地温驯下来，追寻起那道温柔的视线。最后，那目光停留在了花城身上。

花城微微一怔。

谢怜不止是在劝架。从一开始，他就看出来了，看出了那个憎恨自己的花城，为曾经的无能为力，一直懊悔痛苦至今。

红红儿投射在他本人身上的排斥，其实就是他对自己的否定。否定那个没有能力保护谢怜的自己。

但，不是这样的。

谢怜望着他，又重复了一遍：“我放在心尖上珍爱的人，请不要讨厌自己，好吗？”

爱一个人，便是接受他的全部。就像花城接受了谢怜的所有，他的慈悲，他的憎恨，他的风光，他的落魄。反过来，谢怜也是如此。

谢怜接受全部的他，并深爱他的所有。

“红红儿，少年士兵，无名，血雨探花……都是你。”

谢怜抱住了他们，把他们拢在同一个怀抱，柔声道：“我说过，重点是‘你’，而不是‘怎样’的你。只要是你，便足够了。”

大手和小手，同时回抱住他，三个人亲密无间地拥在一起。

谢怜摸摸花城的头，又摸摸红红儿的脑袋，感觉像是抱了一只大狐狸和一只小猫，其个中幸福，真是难以形容啊。

摸摸抱抱好一会儿，他才放开他们，见两人神色都柔和下来，提议道：“来，握手言和一下，好吗？”

小朋友和少年郎相互看看，没人动手，但谢怜看得出来，两个人都有点不好意思。

红红儿也算了，花城居然也……这可真是破天荒了，谢怜瞬间脸红——不是害臊，而是激动。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主动当起小推手，抓住两人的手，给他们合在一起，摇了摇，道：“好啦，都是一家人，要和睦共处哦。”

他放开了手，看到他们真的拉在了一起，很是欣慰，道：“好乖好乖。都是好孩子。”

啪的一下，他双手合十，笑眯眯地道：“好了，现在，谁想听睡前故事？”

两个人都举了手。

接下来总算是安宁了。花城揽着谢怜，谢怜抱着红红儿，手里拿着一本册子，讲了一个又一个小故事。

他轻声细语的，似晚间柔和的微风，吹拂而过，令人无比惬意舒适，要不了多久，红红儿便撑不住，合上了眼睛。

还是花城先发现的，道：“哥哥，他睡着了。”

谢怜放下册子，一看，果然，孩子趴在他身上，小脸被挤得肉嘟嘟的，他忍住了笑，小心地起身，将小孩儿抱起。花城给小孩腾出一个位置，又拿好枕头，掀开被子。

两人抱的抱，盖被子的盖被子，配合起来，像一对寻常的夫妻，弄完，并排趴在一边。

谢怜两手撑着脸，看红红儿软软的脸颊和长长的眼睫毛，第无数次感叹道：“真可爱啊。”

花城也支着腮，看了看，然后朝红红儿的脸蛋伸手过去，食指和拇指微张，是个捏的动作。

谢怜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，眼疾手快地轻轻拍开他的手，道：“不要闹他啦。”

花城皱起眉头，道：“他脸好肥。”

谢怜哭笑不得，道：“没有吧，就是很正常的婴儿肥啊，小孩子都这样。”

花城想了想，道：“我小时候没这么肥。”

他还在说肥。谢怜忍俊不禁，但笑过后，又觉出心疼来，道：“第一次看到你，还以为你只有七八岁，没想到是十岁。你那时候，是真的很瘦小了。”

听他说起他小时候的模样，花城扶住了额，道：“哥哥，忘了这个吧。”

谢怜不解，道：“为何？”

“……一点也不可爱。”

“怎么会？”

花城撇开脸去，低声道：“又瘦又小，还浑身脏兮兮的，像个乞儿。不好看。”

谢怜想起了悦神服上的小手印，噗的一下，笑出来，又有点后悔当时怎么没多看几眼，那可是花城的手印呢！像是什么小动物一样，留下的爪印或脚印，真的是好可爱。

见花城看过来，谢怜揉了揉他的脸，道：“嗯，的确是又瘦又小，但眼睛很大，怎么也不难看的。”

他轻笑几声，又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哎，随便啦，这种事，怎么样都无所谓，你不要在意。”

他靠过去，和花城脑袋抵着脑袋，道：“我只是很高兴。”

“我很高兴，在那一天遇见了你。”

现在想来，他也不觉得自己那随手一接，有多了不起，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罢了，可谁能想到，他接住的小儿，会在八百多年后，和他再次相遇。

太不可思议了。

缘起，缘结，一如那绑在少年手上的发丝，一如花城为他绑上的红线。

中间，跨越了八百多年。

他看向手上的红线，那么明艳，如细小的红蝶，是展翅欲飞的模样，两人手一握，两只红蝶便嬉戏在一起，热烈而美丽，永远欢快地追逐着另一半。

他们靠在一起，半晌没有说话，但两人之间，并没有无话可说的沉闷，而是充盈了千言万语在心间的柔情。

“……真的很可爱啊。”

谢怜看红红儿，花城看谢怜，听他由衷的赞叹，也道：“哥哥也很可爱啊。”

“我？”

“对啊。”

花城歪了歪头，道：“哥哥对小时候的我说起话来，声音特别可爱，像小孩子。”

“……没有吧。”

谢怜嘴上否认，心里却发了虚，开始疯狂回想自己和红红儿说话时，到底是什么腔调。

其实，很多大人对幼儿说话时，语气都会不自觉幼儿化，嗓音发软，用词幼稚。这种技能，面对幼儿便自动触发，根本无需旁人指点。虽然没人规定和小朋友交流必须这样，但很多人不约而同地这么做了，也是很神奇。

有些人用力过猛，过犹不及，听得旁人牙根发酸，本人却毫无自觉。

好在谢怜学小孩子说话，属于令人舒适的那一类，花城听了几天，感觉很不错，道：“有的。哥哥还叫了我宝宝，不止一次。”

谢怜捂脸了，道：“……我叫的是红红儿。”

花城却不以为意，道：“一样的。小的我也是我。”

话是这么说，而谢怜也的确把花城当宝贝，但嘴上哪里好意思真的那么叫啊！只有对着小花城，才没了那些羞耻的顾虑。

花城一翻手，衣袖里飞出一只小小的银蝶，道：“哥哥想听听看吗？有很多哦。”

“……”

谢怜再次震惊了，愣了好一会儿，才低声道：“不要把这种东西记下来啊！”

他几乎是要扑过去抓那只银蝶了，花城却一挥手，银蝶便消失了。

“不要。”花城一脸认真，“这是我要一辈子珍藏的回忆。”

若不是怕吵醒小孩儿，谢怜真的要扑到花城身上闹了，现在只能红着一张脸，用眼神谴责他，但没什么用，看得人只想亲他。

于是花城语气一转，幽幽地道：“哥哥，你是不是忘了什么？”

“什么？”

花城隔空给他做了个飞吻的动作，他做起这种动作，轻佻而性感，还有几分少年人的俏皮，十分令人心动。

谢怜受不了这个，方才还在瞪他，现在就两眼发迷，慢慢靠过去了，一点一点地把两张脸之间的距离，用一种极为暧昧的方式消灭掉了，好一会儿，他才退开来，道：“……这样，好了吧？”

脸更红了，嘴也有点红。

花城眨了眨眼，故作惊讶道：“咦？可我的意思是，要哥哥像亲小孩一样亲我啊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白天不是说好了吗？额头、脸颊、手心，哥哥都要补给我的啊。”

他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，笑得像吃了糖的孩子，道：“不过看来，哥哥是更想亲我这里啊。”

谢怜：“……”

这事儿虽说是谢怜鬼迷心窍，但里面也少不了此人的蓄意引诱，如此言语，倒显得他清清白白了，当真是可恶。

“嗯，其实我也更喜欢大人的方式，”他点了点头，凑过来，“不过，哥哥还欠我好多下。你说，该如何啊？”

谢怜推开他，道：“不如何。很晚了，我要睡了。”

“哥哥怎能言而无信？”花城故作不满，又抱上去，牛皮糖似的黏在谢怜身上，“好吧，只亲脸和手，这总行了吧？”

两个人缠来缠去，怎么也分不开，到头来，还是给他得了逞，谢怜喘着气推开他，道：“好、好了，打住……”

他看了看红红儿，小声道：“……别把孩子吵醒了。”

花城满不在乎地道：“这有什么关系？他醒不过来。”

“……那也不行。”

鬼王幽幽地叹了口气。

突然之间就体会到了那些碍于小孩在场，没法随意亲热的父母的心情。

但狡猾的血雨探花岂是知难而退的性子？留下一只银蝶看着小孩，又往孩子怀里塞了破烂仙人的不倒翁，让他睡得踏实一点，再哄骗大人几句，就把人抱走了，抱到隔壁，好一番乱七八糟的忙活。

谢怜因害怕吵醒红红儿，全程都在紧张。花城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弄开，倒也别有一番滋味，顺便体会了一把趁着孩子熟睡，大干坏事的刺激感，如此一来，越发兴起，真真是大动干戈，把人都快弄散架了。

等到完事，谢怜也昏睡了。花城慢条斯理地清理干净后，把他抱回主屋，往床上一躺，一家三口又整整齐齐的了。

9、

之后几日，谢怜都是边干活边带娃的，没办法，红红儿离不开他。小孩子就是这样的，一看到大人出门，就道：“哥哥你去哪儿？我也要去。”

他一开口，谢怜就没法拒绝了，反正他带孩子有经验，再不行他还有花城。

花城和红红儿之间不再针锋相对，偶有几句拌嘴，也闹不大，谢怜由着他俩在那边吵吵，就当是大狐狸和小猫在吵架，听着还怪可爱的，不影响他做事。

红红儿懂事，知道谢怜忙，主动去做一些家务，结果，地扫过了，碗也洗过了，桌子椅子什么的，也都擦过了，手指一抹，光的，一点灰都没有。

一圈看下来，竟是无事可做。红红儿抱住谢怜的腿，感觉自己是个没用的孩子，是一脸的沮丧。

谢怜看了看一身红衣的田螺姑娘，笑着摇了摇头，蹲下来，摸摸红红儿的发顶，哄了他几句，看他那张脸圆乎乎的，手又痒了，捧住他的脸蛋，捏了又揉。

红红儿像一只粘人的小猫崽，怎么揉都没事，眨巴着大眼睛看过来，把谢怜给看的呀，差点想上嘴啃几口小孩儿的巴掌肉了。

花城看他玩了那么久，也跟着蹲下来，道：“哥哥。”

“嗯？”

他做了个“我也要”的手势。

谢怜眨眨眼，放开了红红儿。红红儿的脸蛋就到了本尊的手里。

这一幕在谢怜看来，可爱得令人窒息，他几乎是两眼放光地看着这一大一小。

红红儿眉头皱起来了，但好歹是没伸出爪子去挠花城。而花城揉自己的脸是不客气的，不像谢怜那么温柔，捏住，往外一拉，拉成一张大饼脸，又或是两手一合，挤出一张撅起来的小嘴巴。红红儿在他手里，被迫做出各种怪相。

谢怜很善良地忍住了笑，一张脸憋得通红。

就在红红儿忍不住要跳起来时，花城松了手，道：“好了。”

“哥哥，你看。”他把红红儿推到谢怜眼前，“怎么样，喜不喜欢？”

谢怜不解，道：“什么喜……”

话没说完，闭嘴了。

红红儿这张脸，他是天天在看，日日在捏的，亲了不知道多少回，简直比红红儿本人都熟悉他那张小脸蛋了，怎么可能看不出来……那张脸，更圆润了呢？

原来，方才花城那一通捏弄，并非是手痒，想捏小孩儿玩了，而是看谢怜喜欢肉嘟嘟的自己，有心投其所好，直接上手，把那张脸给捏得胖了一圈——鬼王精通变相之术，在自己的分身上捏个形，更是不在话下，随手一捏，效果极好，圆是圆了一小圈，但不过于肥，看起来很健康，旁人只以为是一个被养得很好的小孩，小馒头似的一张脸蛋，十分讨人喜欢。

红红儿：“？”

他感觉到了不对劲，捧住自己的脸，上上下下一通检查。

花城显然是很满意自己的手艺，信心十足地道：“胖了一点，捏起来更好玩。哥哥，来，试试新手感。”

红红儿：“！！”

知道他干了什么好事，红红儿怒了，蹦起来用小拳头锤他。可惜，太小只了，而花城又是那么的身高腿长，他蹦得再高，也只能到花城的腰。

谢怜道：“三郎，你这样是不对的啊。怎么可以这样呢？”

嘴上是责怪的语气，但眼神却频频往红红儿那张气鼓鼓的小脸蛋上扫去，显然是心里痒痒，很想摸摸看。

他自己都没发觉，他只翻来覆去地说花城这样是不对的，却没有提出把小孩变回去的意思。心不在焉地说完花城，便一把抱起小孩，很走心地安慰了几句，最后如愿以偿地摸到了新的脸蛋，果然如看到的那样，越发软绵可爱了，奶豆腐一样，更想啃了。

他没好意思那么干，也不好当红红儿的面对花城说喜欢，只能偷偷给他比了个大拇指。

红红儿被狂夸了一波漂亮宝贝，信心大增，感觉又良好起来，没嚷着要变回去了，抱着谢怜撒娇，说要给哥哥做点事。

谢怜却看到了菩荠观门口冒出的几个小脑袋，那都是村里的孩子，大概是对新来的小朋友感到好奇，不停往这边张望。

看到他们，谢怜点了点红红儿，示意他去看外边。

红红儿转头去看，那些小朋友立刻缩回了脑袋，但到底是忍不住，又冒出一双双眼睛，害羞又期待地看过来。

红红儿回过头，看向谢怜。

谢怜拉住他的小手，温声道：“我呢，一时半会儿忙不完，所以不能陪你玩。我知道你是好孩子，想帮我的忙，但是，你这个年纪，就是孩子最无忧无虑的时候了。难道你就不想，交个朋友什么的吗？”

红红儿沉默了，然后，很难得的，看向了花城。

花城抱着胳膊，淡声道：“你自己决定，想做就做，没什么好怕的。”

谢怜也不催促，只用温柔的眼神鼓励他，并耐心地等待他做决定。

半晌，红红儿拉着谢怜的衣角，开口道：“哥哥，我想……出去玩。”

谢怜微笑了，道：“好啊。”

他给小孩儿整了整衣裳，又从买回来的一大堆吃食里掏出一把糖果，塞到他的兜里，道：“去，分给你的新朋友吧。”

红红儿一步步往外走去，半途又回头，看向家里的两个大人。

谢怜挥了挥手，又握了握拳，给他打气。花城抱着胳膊斜靠墙上，一副懒散而气定神闲的模样。

莫名的，红红儿的脚步，从容了不少。

他长得好看，穿的又是谢怜给他新买的衣裳，整洁又体面，漂亮得仿佛在发光，一走进孩子堆里，就被簇拥起来了。孩子们哇啦哇啦地哄闹，全是善意的欢迎和欣喜。小朋友大都是很自来熟的，很快便打成一片，红红儿被围在中间，仿佛一朵落入溪流的小红花，被清澈欢快的水流一波带走了。

看着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远去，谢怜松了口气，道：“太好了。我还担心，交朋友这个建议，他会不喜欢呢。”

花城道：“怎么会？这个年纪的小孩，谁不喜欢找人玩儿？”

那你呢？

谢怜没有忘记花城小时候被一群孩子围着打骂的画面，想也知道，他是没有人缘的，说不定，他儿时连一个朋友也没有。但他无意引起花城并不美好的一些回忆，便按下不问了。

孩子去玩儿了，谢怜就去忙活了，但有些心不在焉。等到做完手上的事，他坐下来，眼睛一直望着门口，不言不语的。

花城注意到了，问他：“怎么了？”

谢怜道：“哦，没什么……”

但还是很在意，忍不住道：“也不知道红红儿玩得开不开心。”

花城莞尔，道：“我就知道，哥哥是在担心这个。”

谢怜有点不好意思，摸了摸脸，道：“这么明显吗？”

花城故作不满地摇了摇头，叹道：“嗯，哥哥你现在啊，满心满眼都是小时候的我。”

谢怜哪里会上他的当？抱起胳膊，学他的样子挑了挑眉，道：“那你也可以理解为，我对小时候的你，也喜欢得不得了啊。”

他着重强调了“你”。

花城点点头，又换作一脸的赞同，道：“嗯，也对。毕竟是我。”

谢怜被他逗笑了。

花城也是一笑，笑完，将脸凑近，抬起他的下颚。

谢怜一愣，脸红了，两只手抓在他肩头，却不是推开的意思，道：“做、做什么……？”

如此近的距离下，花城无辜地眨了眨眼，弯弯长长的眼睫毛，都快扫到谢怜面上了，道：“没想做什么啊。只是想给哥哥看看小的那个我在做什么罢了。”

谢怜发现自己误会了，那个害臊呀，躲都没处去躲。

花城这时候却真的亲了下来，一触即离，似一片柔软花瓣拂过嘴唇。

“不过，这个也是想做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一下不够，又来几下，在惹出火之前，两人总算想起要干什么，把额头抵在了一起。

谢怜眼前出现了孩子们玩乐的画面，耳中也传来小孩子脆嫩欢快的嬉闹声。一群活泼可爱的幼童中，红红儿是最惹眼的，他跑到哪里，孩子们便跟到哪里，俨然是孩子王的架势。没有人骂他丑八怪，也没有人说他爹不疼娘不爱，大家都很喜欢他，争着抢着，要和他玩儿。

看完，谢怜便放心了，道：“我就说嘛，这么可爱的小孩儿，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？”

花城也道：“所以，娘子不用过于担心。孩子随我，不会被欺负，也不会随意欺负人的。”

谢怜笑吟吟地嗯了一声，又是一顿，惊觉花城叫了他什么，一阵晕头转向，捂着脸，道：“……你别乱叫啊，三郎！”

“怎么会是乱叫呢？”花城很严肃，拉下他的腕子，要看他的脸，“大家都知道我是有妻室的人了，在家对着心爱之人叫一声娘子，不为过吧？”

谢怜说不过他，一张脸热得发粉，很无措的样子，但没有挣开他，在他的逼近下，一步步后退，直到退无可退，抵在了桌边。

花城两手一握，握住了他的腰，轻轻一提，把他放在了桌面上。

“哥哥你知道吗？”

他凑近谢怜的耳畔，轻声道：“你方才的样子，像极了一个担心孩子的母亲……三郎一时忍不住，便那么叫了。”

也不知是这话太羞人，还是耳朵发了痒，谢怜缩起肩头，颤了一颤。

花城捏住他的下颚，不让他撇开脸去，继续贴着他慢悠悠地道：“我们现在，像不像一对寻常夫妻，家里还有个小的，总有让你操不完的心。”

谢怜支支吾吾地嗯了几声，感觉情况有点不妙，但怎么也抬不起手去推开这个人。

两人近得没了距离，花城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，轻轻一笑，把手放到他身上，伸了进去。谢怜的衣裳里，似钻入一条蛇，缓慢而肆意地游动。没一会儿，他就莫名其妙地冒了一身的汗，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，仰倒在桌上。

不久，他们所在的那间屋子，门被关得严严实实的，再一小会儿，里面传来了奇怪的响声，似桌子被人推着抵着，不停地撞到墙上，阵势不小，且没完没了的，是某种野蛮而富有节奏的撞击。若有人来听，怕是会担忧这桌子行不行，能不能受得住这般力道。

一个多时辰后，桌子依旧坚挺，只是脏了，一滩又一滩的水渍糊在上面，黏黏的，散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。

谢怜坐在桌边的凳子上，是两脚并拢的姿势，很规矩，很秀气的样子，莫名端庄，只是身上有点乱，像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。他不停打理自己，拢了拢长发，又紧了紧衣领，再仔细地系好衣带，期间，抬头去看花城。

花城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布，在清理桌面，他肤色苍白，瞧着没什么血气，但一脸的神清气爽，好像进了什么大补，身心都愉悦了。

注意到谢怜的视线，他笑道：“哥哥为何如此看我？”

谢怜又把脸低下了，假装在整理衣裳，道：“你……衣裳别忘了穿好呀。”

花城的衣襟是松散的，小臂也露了出来，这几处地方，多了几道细细长长的红痕……那是抓痕，红艳艳的，有点刺目，看得谢怜坐立难安。

也不知这人是不是故意的。

花城笑嘻嘻地道：“哥哥放心，不会让孩子看到的。”

如此对话，越发像一对刚结束了某种隐秘之事的夫妻了。

“……不和你说了。”谢怜整好衣服，起了身，“我去做饭了。”

他推门而出，去厨房准备晚饭，真真像个忙碌的妻子，喂饱了丈夫，又得去管一家子的吃喝。

这一顿晚饭，还是红红儿提的。谢怜问他想要什么，他说想吃哥哥亲手做的饭菜。不是什么突发奇想，单纯是花城在小孩儿面前提了一嘴哥哥做的饭菜好吃，小孩儿顿时觉得手边的零嘴都不香了，心里念着也要吃一顿。

谢怜自然是满心欢喜地答应了。这便用心准备了一些食材，捋起衣袖，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。

花城清理好事后的痕迹，跟了过来，伸手一抱，把脑袋搁在他肩头，道：“要帮忙吗？”

谢怜正在切菜，菜板上咚咚咚一阵响，道：“不用。说好了这顿我来的。”

花城乖乖哦了一声，还是黏在他身后，半天不动，谢怜挪步时，他才跟着动一动。

看他这样懒懒的，猫一样，谢怜有点好笑，百忙之中，拿了一块切好的黄瓜，往后喂进他嘴里，看了看窗外，天色不早了，便道：“时候差不多了，三郎你去把他叫回来吧。”

花城抱着他不撒手，非要他亲一下才肯走。

谢怜无奈，只得转身，踮起脚，给了他一下。

花城心满意足，临走前道：“哥哥，我突然觉得，好像生个小孩也不错。”

谢怜知道他是开玩笑，但还是绷不住了，道：“……你快走吧！”

花城笑着跑走了，他人一走，清净了，然而，谢怜的脑子里却是静不下来。

他想起方才在隔壁屋子里发生的那一场荒唐之事，花城便是伏在他上面动，然后在他耳边……唤他娘子，不止一次。他嘴上说是不要这么叫，但每每花城一唤，他就像是受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刺激，都不用花城怎么卖力，脑袋一下子一片空白，一滩潮意在下边漫开来，什么都丢了个干净，好像那是什么不得了的咒语，死死拿捏住他的要害，轻易让他死去活来了几遭。

乱七八糟的回忆挥之不去，谢怜差点抱头大叫，连着手下的动作也乱了，下锅时，胡乱下了料，一通狂炒，最后盛出一盘颜色古怪，气味也古怪的玩意儿。

谢怜一个人立在厨房里，对着这盘看着就不像是能吃的东西，默然无语。

这时，小孩儿的欢呼声和脚步声近了。

“哥哥！”

谢怜转身，弯腰接住扑过来的红红儿。

“哥哥，给你。”

小孩儿捧着一把小白花，送到他眼前。那小白花是新摘的，鲜嫩柔软，清新亮丽，是路边常见的小花儿，比不得一些名贵的花种，但足够娇美可爱。

谢怜向来喜欢这种花，见了心里便一阵柔软轻快。他接过这一捧小花，低头亲了亲孩子的额心，道：“谢谢你的花。我很喜欢。”

花城靠在门边上，静静地看着这一幕，脸上微微笑着，很温柔。

晚间，三人围着一张圆桌吃饭。桌上除了饭菜，还立着一个白瓷瓶，瓶里放着红红儿采来的白花儿，成为整张桌子上最为清新可人的存在——其他饭菜不论是卖相，还是给人的感觉，都不太妙，一片扭曲而危险的气息盘旋着笼罩在桌面上，诡异得很。其中一大锅最为惹眼，里面的东西已看不出原材料了，只能瞧见几只漆黑的爪子朝天伸着，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，仿佛凄厉地呐喊着冤屈，甚为恐怖。

红红儿道：“哥哥，这是什么？”

谢怜轻咳一声，道：“这是阖家团圆煲。”

其实就是一只鸡和它的蛋，再加上一些他自己也记不清了的食材，一起熬煮罢了。

花城抚掌夸道：“好名字，好寓意。”

若是其他人在，定是会说这鸡的一家死得好惨，然而花城和红红儿却没觉得哪里不对，很平静地接受了，接过谢怜舀出来的汤碗后，更是面不改色地喝了下去，动作整齐划一，看得谢怜满怀期待，问道：“味道如何？”

两人都表示，再来一碗。

谢怜放心了，又给他们舀了两碗。

自己家吃饭，饭桌上总要说说话，聊聊天的。谢怜往红红儿的碗里夹菜，问道：“怎么样，今天玩得开心吗？”

红红儿边吃边点头，道：“嗯！”

嘴里吃完了，才说今日去了哪里玩，又玩了些什么游戏。都是很琐碎的内容，还很幼稚，但谢怜听得津津有味，不住点头，期间不忘往花城碗里夹了鸡的碎块，两头都照顾到了。

听红红儿说和新朋友约好，明天继续玩，谢怜欣慰极了，道：“改天也可以邀请你的朋友来我们这边玩玩。”

最近，谢怜在菩荠观里养了一些小鸡小鸭，还有几只兔子，带小朋友们来玩，也不至于无趣，若是不喜欢，也没问题，有几只兔子已是养得膘肥体壮，到了开荤的好时候，花城手艺那么好，烤点兔子肉，定是能吸引小朋友们的。

他已是开始畅想怎么招待红红儿的新伙伴了，然后就听红红儿道：“嗯，我今天就邀请了。”

但没来人啊。

他以眼神询问。

原本，红红儿确实是邀请了小伙伴来菩荠观吃饭的，但小伙伴们一听今天掌勺的是谢道长，均是摇头摆手，忙不迭和他挥手告别了，不用家里大人来喊他们吃饭，便毫不留恋地一溜烟跑回去了，真是比什么都管用。

红红儿大概是真的觉得谢怜做的饭菜很好吃，只是卖相有点与众不同罢了，不禁为小伙伴们不能品尝而感到万分的遗憾。

谢怜：“……”

还是花城和红红儿扫荡完一桌子的饭菜，才挽回了他那一颗岌岌可危的信心。

饭后，谢怜被一大一小按在椅子上休息，手里捧着一杯小孩奉上来的茶，他慢悠悠地呷着，笑看一大一小收拾碗筷的身影。红红儿太矮，搬来一张小凳子站着，和花城并排站在一起清洗碗筷。

叮咚水声，碗筷撞击的清脆响动，说闲话的声音，大人的，小孩的，合成了平淡而家常的声响。这类声响，在菩荠村随处可见，一家子人一起吃饭，聊天，打扫，干的是很普通的家务活，说的也都是很琐碎的小事，并不特别，但谢怜很喜欢，也很享受这种过日子的氛围。

他在人世间走走停停八百多年，如今总算是不用再走了，他有了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，一个像样的家。

他安心地参与到这股独属于他的亲密氛围里去，迷失在这片美好的人间烟火里，以至于忘了一件事——他最亲爱的小孩，便如同一个梦，再如何美好，也会迎来清醒的那一天。

10、

红红儿是在半个月后消失的。

他的消失并非没有征兆，起初，是越来越嗜睡，连白天也要小睡片刻，才能打起精神跑跑跳跳。最后一日，直接一睡不起，猫一样蜷起身子，看上去更小了。

手也小，握成拳头，洁白的花苞一样，幼嫩可爱，始终抓着谢怜的衣角，那么亲近，那么执着。

谢怜那天什么也没做，只抱着红红儿，哄拍他，做他的摇篮，他显示出了无限的耐心，等一个或许再也不会睁眼的孩子醒来。

“哥哥。”

谢怜回神，看向身旁的男人，勉强笑了笑，道：“三郎。”

花城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，揽住他，在他额头上一吻。

谢怜靠着他，半晌没说话，只抬手去触碰红红儿的脸，然而，没能碰到。

因为手指穿了过去。

孩子原本苍白的脸色变得透明起来，一如花城化蝶消失的那一回。

谢怜一怔，直起身子，再次伸手去碰，这一回，红红儿的脸又恢复了颜色，虽是毫无生气的苍白，但不再是半透明的了，他实实在在地碰到了他。一颗心猛地跳起，又缓缓恢复平静，仿佛经历了一场不小的惊吓。

花城看他脸色也跟着苍白了一瞬，心有不忍，道：“哥哥，不如，我……”

“不用。”

谢怜知道，花城为了不惹他伤心，想给红红儿续一波法力，但他还是拒绝了。

“早晚的事，”他凝视着怀里那张安静可爱的睡脸，“我有心理准备的，你别担心，三郎。”

花城道：“对不起。”

谢怜奇怪道：“三郎为何要道歉？”

花城沉声道：“让你再一次经历这种事。我很抱歉。”

谢怜道：“不是的。”

他摇了摇头，再次道：“不是这样的。你不要这样想啊，三郎。”

怀里抱着孩子，没法再抱一个人，他只能靠在花城肩头，缓缓道：“其实，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。”

“因为，你圆了我的一个梦——我一直，都很想再次见到小时候的你。”

不只是因为那个你很可爱，更是因为，那个从我身边离开的你，带着一身的伤痛，那般的幼小而可怜，令人揪心。

八百多年后，回首去看，揪心便成了痛心与悔恨。

怨自己给出的拥抱不够多，恨自己没能把那个孩子留在身边。

过去无法改变，但看到小小的花城时，谢怜没法不去想那个一身伤的小孩儿，他发自本能地爱他，疼他，里面或多或少的，夹杂了弥补式的怜爱。

花城揽住他的肩头，道：“见了之后，如何？”

谢怜想了想，道：“嗯……感觉当爹的滋味还不错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

花城怕谢怜一直闷在屋子里，心情不好，便一扔骰子，把他带到了外面，也不知那是什么地方，总之一片花香弥漫，放眼望去皆是缤纷绚烂之色，美不胜收。

像是置身在一幅画卷里，心情也松快不少，谢怜不由失神叹道：“好美。”

赞叹之余，又不免贪心，抚了抚红红儿的脸颊，想要他睁眼，和他一起看看这片花海。

花城一直看着他，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？伸指一弹，击中红红儿的脑门，发出啪的一声轻响。

“别睡了，快起来。”

谢怜道：“三郎！”

花城指了指他怀里，道：“哥哥别紧张，你看。”

谢怜看向臂弯间，果然，对上了一双异色眸，虽是迷迷糊糊的，但到底是醒了。

“你醒啦。”

一起看花的愿望，实现了。

在红红儿消失前，三个人的脑袋上都戴上了一个花环。

花环是用采来的鲜花编的，对于这种考验搭配审美和动手能力的活儿，谢怜就只能请教心灵手巧的鬼王阁下了。

花城现场开课，亲手示范，总算是把两个徒弟给带出师了。他现在头上这顶花环就是谢怜编的。谢怜戴的是红红儿编的。红红儿则顶着谢怜给他编的小花环，得意极了，跑到小溪边照了又照，把谢怜给看乐了。

但笑着笑着，他的脸僵了一下，因为，透过小孩的身体，他看到了小溪对面的景致。

红红儿的身体再次变得半透明了。

谢怜心一紧，喊道：“红红儿！”

小孩回头，嬉笑着向他跑来，他双膝着地，搂住小小的身躯。

“哥哥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好开心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好想好想，一直和你在一起。”

谢怜喉头一哽，道：“……我也是。”

视线模糊了，他拼命眨了眨眼睛，想要看清怀里的小人，道：“我很高兴，能遇见你。”

怀里的孩子，仰脸，朝他一笑。

他把小孩儿抱紧了，好像这样，就能把他永远留住，但很快，怀里一空，飞散出晶莹璀璨的银光，是死灵蝶。

光华闪烁中，一滴莹莹的泪珠落在花环的一朵小白花上。

小花环没有了支撑它的人，掉在了谢怜的大腿上。

谢怜拾起那花环，抬脸去追寻那些晶莹美丽的小小银蝶。银蝶们注意到了他的目光，欣喜地围着他飞舞，但无法停留，往他身后飞去。

他跟着它们转身，追了几步，又停住了。

它们离去的方向，是花城。

花城张开双臂，是一个迎接的姿势，银蝶们飞入他的怀里，消失了，就好像，他接收了它们，把它们留在了自己的身体里。

待所有银光消失殆尽，花城抬起头来，朝谢怜微微一笑，道：“哥哥，我在。”

谢怜眼里掉下一滴泪来，愣愣地看着他。

花城走上前来，为他抹去眼泪，嗓音柔了几分，又道：“哥哥，我没有走，我在。”

谢怜抓紧了他的衣袖，还是盯着他，没有说话。

花城道：“我会一直在你身边。”

谢怜紧紧地抱住了这个再也不会消失的人。

花城反手拥住他，吻他的发，道：“哥哥，红红儿的愿望全部都实现了。”

想要一个温暖的家，想吃家里人做的饭，想交朋友，想拥有普通孩子能够拥有的简单快乐。

“他的记忆，都在我这里了。”

“所有的快乐，幸福，满足，我都知道。”

记忆，是灵魂的归处。记忆不散，灵魂不灭。

“哥哥，谢谢你。”

谢怜在他怀里落了泪，这一次，是微微笑着的。

小番外：

或许是因为和小花城生活了一段时间的关系，后来，谢怜偶尔会口误，对着花城叫出红红儿这个小名。

花城以为他在心里默默伤心，想了想，还是豁出去了。于是，某天谢怜回来，迎接他的，便是一个小小的花城。

谢怜高兴坏了，举着小花城转了好几圈，然后兴冲冲地把他放到了玩具堆里。没错，那些玩具，都是谢怜买给红红儿的，红红儿消失，那些玩具理所当然的，都归花城所有了，包括那对不倒翁。

花城怀里抱着一对不倒翁，道：“哥哥……”

谢怜也坐在玩具堆里，两手撑着脸，看着那张雪白圆润的小脸，道：“好像还差点什么。”

“啊，有了。”谢怜眼睛一亮，捏住花城的脸蛋，“三郎，来，做一个害羞的表情吧。”

“……哥哥！”

“哈哈哈哈哈！这个表情也不错，三郎真是好可爱呀！”

fin.

“你的母亲叫你红红儿，或许是因为，她觉得你的右眼很好看吧。”出自2020年我写的《神隐》，联动一下。

这是我为花城写的第六篇生贺，明年我还会继续写。

最后第十章可搭配BGM：nop-陈越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