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花怜】原来是你-38

“我要亲自会一会这位银蝶之主。”

前文

那被子底下的东西，不是别的，正是谢怜没来得及收拾好的一些衣裳和玩具，都是小铃铛的。任谁来看，都只会以为，是她太过思念孩子之故。

果然，白无相不疑有他，语气也放柔了，道：“想孩子了，是吧？”

谢怜无比庆幸，她和花城只拿手先快活了下，身上衣服都穿得好好的，遮住了暗处的湿润，否则，今晚怕是不好收场。她坐起身来，不敢抬头让白无相瞧见她那张红脸，低着头，沉默以对。

白无相轻叹一声，道：“既然你这么想她，那不如，把孩子接回来吧。”

谢怜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了，抬起头来，盯着她，道：“您也知道，这是不可能的。”

毫不客气地拒绝，一丝商量的余地也没有。

白无相却不以为意，见了她那张透出粉晕的面容，也只当她是气的，道：“你怕什么？前些日子不还信誓旦旦地说，要让圣女的命运，结束在你这一代？”

她拍了拍谢怜的肩膀，含笑道：“我可是很相信你的。”

谢怜又不说话了，一副拒绝交谈的冷漠态度。

白无相似乎心情真的很好，并未计较她的失礼，慢悠悠地说了下去：“你若是做到了，那小铃铛回来，有何不可？仙乐宫锦衣玉食，又有人伺候，不比外面好吗？”

看来，她还是没有打消让女儿回来的念头。

谢怜捏紧拳头，越过女人的身影，看向床边的帘子后，花城便是藏身在那里，此刻，他正撩开帘子一角，与她对望。即便他没有旁的动作，她也不禁一阵提心吊胆，下意识摇了摇头，察觉白无相看过来的视线，便假装是拒绝她的意思，道：“我说了，便会做到，那么，只需要我一个就够了。为何还要小铃铛回来？”

不等女人作答，又紧接着道：“她在外面过得很开心，还请您允许她当个普通的孩子，给与她快乐和自由。”

白无相不说话了。

她不说话时，那张森白的悲喜面更添几分诡异，旁人越发难以琢磨她的态度，只觉一股威压扑面而来，气氛突然凝滞，有些透不过气。

谢怜不由提起心来，但第一个担心的，还是花城，可白无相盯着她，只能强行忍住，不去看花城那边，低下头来，默不作声，这回看着，倒像是被长辈吓得不敢吱声了。

忽的，面具底下传来低低一声笑，空气又开始畅通了。白无相道：“干什么这么严肃？好像我很不近人情一样。”

她仍是一副宽厚温和的态度，谢怜心中却越发不忿，但也不想和她吵起来，以免花城担心，只不动声色，静静地听她说。

白无相拿起一件小铃铛的衣裳，轻轻地抚了抚，道：“你师父也劝了我许久，她说若是让你一辈子都待在这仙乐宫，再也不能与女儿相见，实在是太过凄惨可怜。而我，到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，想想也是于心不忍啊。”

听到这里，不说谢怜了，就连藏身在帘子后的花城，也屏息凝神起来，听这女人继续道：“你师父的意思是，在不影响祭祀的情况下，允你自由出入仙乐宫，空闲的时候，去和你女儿团聚。”

谢怜不自觉绞紧了手指，心中生出一丝期翼，望着那张悲喜面，忍不住问道：“那，您的意思是……？”

白无相看了她一会儿，才温声道：“按我的意思的话，那当然是不行的。”

“……”

谢怜此刻仿佛一个无辜的小孩，被长辈笑着塞了个新玩具，正惊喜着，那长辈又莫名其妙把玩具拿回去了，甚至还给了她一巴掌，惊愕中含混着委屈不解，慢慢的，才生出气愤来。

白无相似是被她的表情逗笑了，一连笑了好几声，才道：“瞧你这脸色，怎么，又想闹啦？”

她的语气完全就是在逗孩子，谢怜顾忌着花城，没当场发作，只佯装着瞪她一眼，顺势瞟了瞟她背后的帘子，见花城没有露出脸来，好好地隐在后面，心下一松，半真半假地摆出一张气愤的脸，不想和她多说，重新拉上被子，背对着她躺好，道：“我也不能怎么样。”

她有心赶这女人离开，便又道：“我本也是做好一辈子骨肉分离的准备了，您这么说，也没什么不同。我累了，国师大人恕我不能久陪，您请自便吧。”

白无相不肯走，仍是在笑，道：“你这孩子，怎么那么没耐心？我话还没说完呢。”

谢怜一动不动，没转过身来。

白无相不恼她耍小孩子脾气，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，又道：“下一次祭祀，便是在十日后了。就是我同意你师父的提议，这短短十日，也不够你一个来回吧，我自然是不让你走啊。”

谢怜一愣，迟疑地转过身子，语气不由软了下来，问道：“……那以后呢？若是距离下一次祭祀，有一个月之久，您会答应吗？”

白无相没有立刻回答。谢怜心里一沉，面上也显出几分来。

半晌，女人叹了口气，道：“孩子，我知你有决心，也有毅力，这历代圣女没能完成之事，到了你这里，说不定真的能迎来结束的那一天。”

谢怜知道她还有后话，便默默地听着，没有打断。

果然，白无相沉下声来，道：“但你也太不听话了。小铃铛生下来后，你就完全舍弃了你原来的样子，一直在扮乖，我还真当你是懂事，听话了，谁知道你就跑了，一跑就是几个月。”

谢怜闭口不言，由着她说了下去。

“所以，你乖了这么些年，就是为了放松我对你的警惕，这可真是……忍辱负重啊。”白无相凑近她，拍了拍她的脸，“怎么样？在外面很开心吧？是不是很舍不得回来？”

谢怜道：“我没有！”

白无相不听她的话，“哈”了一声，只顾自己说话，道：“这事，你师父也参与进去了吧。”

提起梅念卿，谢怜躺不住了，起了身，想说些什么。

白无相却打断了她，森然道：“不用狡辩了。在我面前，你们休想瞒住我任何事情。”

“……”

白无相嗤笑一声，道：“你真该好好感谢一下你的师父。当你在外头的时候，是她一直陪着我，劝我不要动气，否则，你以为你能在外面一直那么逍遥快活？”

谢怜想说您不也是欺骗了我十七年？但听她提及梅念卿时，语气甚是怪异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，却不知如何开口。

“啊，对了。你在外面认识了一个厉害人物了吧。”

谢怜僵了一下，握紧了手，察觉到白无相审视的目光，只能尽量自然地放松下来，道：“……我在外头，自然是有机会结识新的朋友了。”

白无相呵呵一笑，道：“你的这位朋友，可是不得了，就是他，暗地里收拾了不少我派出去的人。”

谢怜是亲眼见过花城打趴下一群追兵的，但注意到她用的词儿是“暗地里”，想来，应该是花城又收拾了几波人马，但没让她知道。这倒是符合他一贯的做派，谢怜对此并不意外，只是，怕什么来什么，到头来，还是让这人注意到了花城。

正在她思索如何应对时，那女人拍拍她的手，嗓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，道：“好了，到此为止，不吓唬你了。事情过去那么久，我也不生气了。你不要这么紧张。”

谢怜哪里信得过她？只面上敷衍地应了一声，心里仍在警惕。

“不过，”白无相又转了话锋，“有个问题，还是要问问你。”

也不管谢怜应不应，马上便问了：“那红衣男子，便是代替你照顾小铃铛的那一位朋友吧？”

谢怜心里一紧，一阵后怕——仙乐宫的追兵和花城交过手，那么，他的一些身形外貌怕是被知晓了几分。这可如何是好？

忽的，下颚一痛，是白无相见她不答，捏住了她的脸，道：“问你话呢。”

谢怜想说不是，但她知道，在白无相面前，她很难藏住什么秘密，还不如老实一点，以免引起更多的怀疑。

“……是。”

白无相满意她的诚实，放开了她，想了想，道：“若是我答应你的要求，那么，你的那位朋友，能否让我见一见呢？”

谢怜微微睁大了眼睛。

白无相笑道：“你这是什么表情？”

谢怜佯作淡然，道：“……这，没有必要吧。”

“这怎么没有必要？”白无相道，“你放心，我没别的意思。只是，作为长辈，关心一下小辈，也是应当的吧。你信任你那位朋友，是你的事，可我没见过他，又怎么放心得下，把小铃铛交给他呢？”

这话说得也没错。可谢怜又怎会让花城去见她？谁知道她会对花城做什么！但听她意思，似乎只要答应她这个要求，就允许她出宫去见女儿了。她有心想问一问，可花城还在呢，不好问得太过直白，思忖片刻，她斟酌着语句，道：“我是不会让他来仙乐宫的。”

白无相没有动怒，只淡声道：“是吗？那你的要求，我也得慢慢考虑了呢。”

果真是这样！

这就两难了。但不论如何，谢怜都不会让他们两个碰面的。

好在白无相也不急，没有逼她，甚至给她掖了掖被子，道：“你好好想想吧。”

说完这一句，便起了身，似要离去了。

谢怜并没有放松下来，因为，白无相走过去的方向，分明是花城的藏身处！

白无相几步就到了，看了看那帘子，道：“围得这么严实作什么，又不是大冷天，你也不嫌闷。”

嘴上是很家常的念叨，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寻常的长辈，说着，便将帘子拉了开来。

帘子后面，空无一人。

白无相动作也没有停顿，看起来，一切都很自然，转过身来，道：“好了，你既已是歇下，那我也不便久留。不必送了。”

谢怜道：“……是。”

她看着神色镇定，实际上心跳乱得一塌糊涂，坐在床上，双腿屈起，一只手搭在膝盖上，另一只手伸入被子里，被另一只男人的手握住了——花城已是躺在了被窝里，捏捏她的手，仿佛是在说：殿下，别害怕。

就在方才，白无相转身，花城便往帘子的另一边走了。当白无相撩开帘子时，他人已是无声无息地上了谢怜的床，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从容，谢怜却被他吓死了，赶紧把他塞被子里藏好，正当她屈起腿遮住里边的隆起，白无相又转过身来，看起来，便是谢怜一个人坐在乱糟糟的床上——也是没想到，小铃铛的玩具和衣物竟是充当了最不惹人怀疑的遮掩物。

但也不得不惊叹，花城将时机掌握得太精妙了，每一次动作都卡在白无相的死角上，大胆而从容，又悄无声息的，无比惊险刺激。

待到白无相真的走了，花城起了身，将她搂进怀里，轻抚她的背，道：“没事了，她已经走远了。”

谢怜这才舒了口气。

花城有意放松一下气氛，又笑道：“姐姐，你这位长辈，百闻不如一见，果真是不一般。”

见他还有心情说笑，谢怜无奈摇头，捏了捏他的胳膊，道：“你刚才真是吓死我了。”

“怕什么，”花城一脸的无所畏惧，“她不是想见我吗？若是被发现，岂不正好如她的愿？”

谢怜蹙眉，从他怀抱里退出来，道：“不行。”

她神色严肃，花城便也敛了笑意，道：“殿下，方才你也听到了……”

然而，他还未说完，谢怜便打断了他，道：“不行，不可以。”

她难得态度这般强硬，花城不禁一怔。

谢怜怕他真的动心思去见白无相，沉声道：“你若是自己跑去见她，我会生气的。”

也是情急之下，略微警告一下，但听起来颇像小孩子之间的气话，不太有威慑力，她吃不准花城会不会听，谁知，花城竟是真的如临大敌，低声道：“殿下！”

仿佛惹她生气是什么天大的事情，容不得玩笑以对。

他握着她的肩，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，才道：“……好。我答应你，不会去招惹她的。”

谢怜这才柔和了神色，抬手捧住他的脸，道：“别担心，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
为了安抚花城，又补充道：“她态度已是软和了，再过些时日，我再好好和她多说说话，想来，她也不会太为难我。”

花城却不赞同，道：“她看着可不太像是好说话的样子。”

到目前为止，花城还未曾领教过白无相的厉害，对她所知不深，可他何其敏锐，竟也察觉到了这一点。

谢怜知道花城不好糊弄，只能半真半假地道：“她……到底是看着我长大的，这次外出那么久，她虽是生气，但并未责罚于我。”

说到这里，不免感觉对不起风信和慕情，心里疯狂道了几声对不起，又道：“所以，我还是有把握让她允了我的。你信我，好吗？”

她的神色和语气都尽量真诚了，花城没办法拒绝她，叹了口气，道：“我自是信你的。”

这一夜，两人拥在一起，各怀心事，再没做别的。

三日过去，风平浪静，事情似乎就这么晾着了，无波无澜的，但两人仍没有放松警惕，一再小心谨慎，在人前也不便以切磋为由，经常腻在一起了，只在夜里私会，多以说话为主，小小地温存一番。

可即便如此，该来的，还是来了。

一日，无相宫内，梅念卿倚在白无相怀里，眯着眼睛，享受她的轻抚，正昏昏欲睡，忽听白无相道：“小梅，你可听说过一支驱使银蝶的异族？”

梅念卿不知她是何意，但还是强打精神，配合地想了想，道：“听说过，我记得，这一族的人，不止是能驱使银蝶，还天生异瞳，颇为诡异，是以，为世人所惧，因此，他们向来避世而居，鲜少与外界打交道。”

说完，心中莫名，道：“师尊，你为何突然说起这个？”

白无相悠悠地道：“没什么。只是，我发现这仙乐宫，近来混入了几只小虫子。”

梅念卿联系上下文，明白她的意思了，蹙眉道：“不可能吧……那红瞳一族，不是早已灭绝了吗？”

白无相却哈哈一笑，道：“这可说不准。”

笑完，随手一翻，衣袖里便翻出了一只银蝶。那银蝶才展翅飞出，就被她捏住了双翅。这一手看似随意，却无比精准，也未伤它分毫。

白无相道：“你看，这是什么？”

梅念卿没想到她突然大变蝴蝶，愣了一下，完全清醒了，坐起身来，紧盯着那银蝶看。

那银蝶晶莹剔透，似水晶雕琢而成，一看便知绝非寻常蝶类，身上并无鳞粉，只在挣扎间，落下闪烁的点点银光，仿佛细碎的星子，美得如梦似幻。

梅念卿看呆了。

白无相笑道：“怎么样，很漂亮吧？待它发光，会更美。”

梅念卿想碰，又不敢碰，道：“这……怎么会？师尊，你确定，这就是传闻中的死灵蝶？”

白无相道：“当然。我亲眼见过这些小家伙们，绝不会认错。”

“……”

据记载，红瞳一族可是三百年未出世了，白无相若是见过，少说也得是三百多年前。

这女人……果然是活了很久啊。

梅念卿暗自咋舌。

白无相道：“你知道，这是哪儿捉来的吗？”

梅念卿连忙回神，道：“哪儿？”

“今日，我只去了小怜的清凉苑。”

“……”梅念卿瞪大了双眼，“师尊是说，红瞳一族的后人，此刻就在公主府中？！”

红瞳一族还留有后人，确实很惊奇，但这和仙乐宫没什么关系，梅念卿并不关心，可若是这死灵蝶出现在谢怜的府邸，那就不能当做无事发生了。

此人究竟是谁？是敌是友？目的为何？

事关谢怜，梅念卿恨不得一下子弄清这些问题，又转念一想，道：“等等，阿怜她知道这件事吗？若是不知，那我们得告诉她才行。”

白无相却没回答她，只幽幽地道：“是啊，这件事，她是知道，还是不知道呢？”

看似自言自语，却又像是在暗示什么。

梅念卿一顿，仿佛是得到了启发，想到了某种可能——徒弟回来没多久，就在她的府邸内发现了红瞳一族的踪迹，这未免也太巧了……别是她在外头认识的相好，就是那银蝶之主，然后人还追到仙乐宫来了？？

一旦思路往这方向拐，她的冷汗当场就流下来了，看了看白无相，没看出她心情如何，只能试探道：“师尊，要不，这事就交给我去处理？”

白无相却道：“不。”

她低低一笑，道：“我要亲自会一会这位银蝶之主。”

语气听不出麻烦的意思，倒像是发觉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，来了兴致。

“……”

梅念卿很清楚，比起她生气，更可怕的是，她高兴了。

她十分后悔，没问谢怜要一下她那位情郎的生辰八字，有了的话，好歹能给他算一算，命相如何，能活到几岁。现在，她只能祈求上天，那银蝶之主和徒弟的心上人可千万别是同一人，不然，只怕是有去无回啊！

正思忖着要不要和谢怜通个气，便听白无相道：“不准告诉小怜。”

白衣女子将目光转向了她，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，道：“这一次，管好你自己。你知道，我生气之后，下手总是没轻重的。”

她语气和动作，都极为温柔，梅念卿却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记，身子猛地一个激灵，僵住了，半晌，才嚅嗫道：“……是。”

白无相摸了摸她的长发，柔声夸赞道：“好孩子。”

死灵蝶在她的另一只手上。也不见她如何用力，只漫不经心地一捏，那银蝶便粉碎了。

她掀起面具，往掌心上一吹，呼的一声，细碎的银光飘散开来，形成一阵璀璨的小小星云，但又很快便消失了，美丽而短暂，令人叹息。

白无相却在美的毁灭中感到了另类的愉悦，赞叹道：“这就漂亮多了。”

梅念卿愣了一下，道：“这样可以吗？”

那死灵蝶是用来传递消息的，就这样捏死了，对方能知道吗？

显然，白无相比她更了解这种银蝶的特性，道：“没关系，话已经传到了。”

与此同时，花城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。虽是没什么大动作，但他怀里的谢怜还是感觉到了什么，微一仰头，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
正是夜里，两人刚说完话，一道合上眼，准备睡了，谁知这时候他感知到了一只银蝶的死亡。而那银蝶在消失之前，将信息一并传了过来。

那女人何时掠走了一只银蝶？为何他没有察觉？

一个个问题涌了出来。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，重要的是，那女人发现他了，并且，向他下了战书。

他心中一时闪过许多念头，面上却不显露半分，亲了亲谢怜的额头，柔声道：“没什么。睡吧。”

哄了几句，谢怜又埋进他的怀里，渐渐睡去。

花城却是并无睡意，暗自思索方才一事。

原本，为了让谢怜安心，即便心有不甘，也答应她，不去主动招惹那戴面具的女人，但对方都找上门来挑衅他了，那就另当别论了。如此，再藏匿下去，已无意义，而对方似乎也并不打算让谢怜知晓，这一点，正合他意，岂有不应之理？

这个战书，他接下了。

只是，又要违约了。

他借着月光，低头看着怀里的人，暗道，对不起，殿下。

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，既是决定做了，便没有磨蹭的道理，第二日夜里，把谢怜哄睡后，便在银蝶的带领下，前往无相宫。

无相宫内，灯火通明，白无相并未歇下，正撩起梅念卿的发丝，有意无意地把玩，见她迟迟不肯闭眼，嗓音柔柔地问道：“小梅为何如此心神不宁？”

梅念卿枕在她的腿上，正暗自纠结，听她一问，心想反正也瞒不过，索性直接问了：“师尊，那人若是来了，你想如何处置他？”

“怎么，你在担心？”白无相呵呵一笑，摸了摸她的脸，“那小梅，是在担心我，还是在担心那银蝶之主？”

梅念卿最怕她这种慢悠悠的语气，忙直起身子，表起忠心，道：“那自然是担心师尊你了。”

对此，白无相既没表示满意，也没表示质疑，只淡淡地嗯了一声，挑起她的下颚，道：“别心急，马上，你就能知道，我想做什么了。既然来了，何不现身，来聊一聊呢？”

后一句，不是对梅念卿说的，这就有点吓人了。

莫不是那人已经来了？

梅念卿悚然一惊，本能地想要起身，环顾一下四周，白无相却按住了她，笑了笑，道：“来者何人？”

她话音刚落，前方幽暗处，便有死灵蝶飞出，银光闪烁中，一道黑影不紧不慢地显出身形来，缓缓道：“我乃，前来求娶公主之人。”

……这也太开门见山了吧！！

梅念卿万万没想到，这人居然如此大胆，不过，敢擅闯仙乐宫，那必定不是一般的胆大妄为了。相比之下，更令她惊心的是，此人果然是徒弟口中的那位三郎，都来求亲了，不会有第二个人了！

明白来者身份后，她越发不安了。因为，这位要是出了什么事，徒弟那边可不好交代啊！

她身边的白无相，得知这一劲爆消息后，非但不惊，反而笑了几声，且越笑越收不住，双肩一阵抖动。她嗓音好听，可脸戴诡异的悲喜面，白森森的，恍若夜里索命的女鬼，令人毛骨悚然。

在场的另两人皆是不动，一个是不敢，一个是漠然以待。

笑声渐停，她开口了：“摘下你的面具。”

梅念卿这才转头看去，发现来人竟是戴了一张雪白的笑脸面具，再看那一身打扮，显然，是猎鬼人的装扮。

那人取下面具，露出好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来。

虽是不合时宜，但梅念卿还是不住暗暗惊叹：这哪来的妖孽啊！

来者果然是红瞳一族的人，或许是血统不纯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，眼眸是一黑一红的，但也和常人区别开来，十分惹眼，生出别样的诡魅风情，是难得一见的绝色。整张脸看去，更是不得了，没点定力的人，只怕是瞬间就被夺去心神，眼睛都发直了。

于是，师父又不住忧心起来——徒儿，你可别是为美色所迷，见了人就稀里糊涂的，魂儿都没啦！

白无相则镇定多了，大笑过后，恢复了往日的温和，道：“年轻人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“花城。”

“倒是个好名字。”白无相起了身，走了过去，“这么说，你便是公主在外结识的友人了？”

花城淡然道：“是。”

立在那边，一动不动，任由白无相肆意打量。

“不错，不错。一表人才。”白无相绕着他走了一圈，点了点头，“脸倒是配得上我们那位金枝玉叶的公主，就是不知……阁下的身手，又当如何呢？”

后一句说完，猛地抬手一掌劈去！

她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，就突然发难了，且出手极重，掌风凌厉狠辣，一看就不是试探，而是实打实的杀招。

梅念卿心惊肉跳，差点对花城喊当心，临到嗓子眼了，又强行咽下，不敢出声，一来，是怕花城分心，二来是怕白无相觉得她吃里扒外，一生气，就把气都撒到花城身上去了。整个人提心吊胆极了，真真是无比煎熬。

但花城又岂是那无能之辈？反应灵敏过人，几乎是白无相出手的同时，便闪身避过，观他神色，也不如何惊诧意外，显然是早已起了提防之心，避得惊险，却也从容不迫，丝毫不乱。

梅念卿虽不会武，但师父和徒弟都是世间少有的高手，眼力早被他们锻炼出来了，哪里看不出花城的能耐？当下看到花城那诡谲漂亮的步法，差点大赞一声好，但由于上述同样的理由，还是闭紧了嘴巴，做个安分守己又心急如焚的看客。

眨眼的功夫，一黑一白的两道身影已是过了不下十招，旁人根本看不清他们的动作，但不难看出，那黑衣人并未被压制，面对高深莫测的白无相，是全然不惧，不落下风。

梅念卿暗暗松了口气。

说来也是好笑，她原本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年轻人，是抱着刻薄的丈母娘心态的，只觉得自家养大的乖乖宝贝，被外面的野小子给哄骗了，纵使是谢怜把他夸上了天，她也能鸡蛋里挑骨头，挑出他的不是来，谁知，她还没数落他，她师尊倒是先和他打上了，这下是万没了挑剔的心思，忍不住为他那条小命捏了把冷汗。

两人打了一阵，难分高下，眼看着要胶着下去，白无相却先收手了，一如她出手那么突然。花城便也跟着停了手，到底是谢怜的长辈，不好计较她的反复无常。

见他气息不乱，神色也镇定，白无相似是更满意了，拍了拍手，道：“甚好甚好。我本以为，像公主那般八百年难得一见的良才美玉，世间再也不会有第二个，没想到，竟是给我碰到了第二个。”

她盯着花城，嗓音柔和而肯定地道：“你很强。”

听起来，方才那一番打斗，是为了试探花城的身手了。

花城微一蹙眉。

然而，别说是他了，就连梅念卿，一时也看不透她的用意。

白无相道：“你方才说，想娶公主为妻。”

花城道：“对。”

白无相哼笑几声，道：“那你可知，你那位美丽动人的公主，其实根本不是女人，而是个男人？”

对此，花城早有七八分猜测，忽闻真相，也不如何震惊恍然，只微微一笑，道：“那又如何？”

那语气，仿佛谢怜是男是女，是人是鬼，都不重要，也不值一提，自有一股旁人无法撼动的执着在里面。

他是真的不在乎。

梅念卿微微动容，她总算是明白，这位不是好男色，也不是好女色，而是单纯地好谢怜这一个人！

“很好。”白无相点点头，“不过，只是如此，还远远不够。”

花城顾及她是谢怜的长辈，保持了起码的礼貌，道：“国师大人还有什么话，只管说就是了。”

梅念卿不住提起了心，看向白无相。

白无相道：“若我说，想当驸马，会有付出生命的危险呢？”

听起来像是在威胁。

花城哦了一声，无所畏惧地笑了笑，道：“您尽管来试试。”

梅念卿有些坐不住了，道：“师尊……”

白无相没理会她，只看着花城，笑得很温和，道：“年轻人，你误会啦，不是我要你的命。”

花城道：“那么敢问，国师这是何意？”

白无相道：“在我说清楚前，我想问一问，你能，为她做到什么地步？”

听到这一句，梅念卿似是察觉到什么，脸色一白，道：“师尊，你不会是想……”

白无相的嗓音冷了下来，低声喝道：“你闭嘴。”

梅念卿本也没想继续说下去，被她这么一凶，越发不敢说了，只一脸掩藏不住的慌乱。

尽管，不明白她们在打什么哑谜，但花城也听出来了，这其中怕是涉及到什么辛密，眉间一凝，面色肃然起来。

白无相看到他神色有变，道：“怎么，怕了吗？”

花城却是一笑，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道：“怎会？”

又敛了笑容，正色道：“自她救了我一命后，我便是为了她而活。我这条命都是她的，您说，我还有什么是不能为她做的？”

梅念卿一怔，道：“她救过你？”

“是。”

花城本也没想掩藏这件事，眼前的两位都是谢怜的家里人，其中一位另说，但梅念卿和谢怜的关系如何，他是知道的，若想和谢怜名正言顺地在一起，这件事就不可能瞒着她。

“六年前，公主曾在一个雪夜里，救过一个少年。”

此言一出，不说梅念卿了，连白无相都不禁一怔。

“那个少年，便是我。”

梅念卿睁大了双眼，一脸的不可置信，指着他，道：“是、是你……？？？”

白无相则是按住面具，咯咯咯笑了起来，比起震惊，她更像是在狂喜，不住喃喃道：“居然是这样！原来如此……”

笑了一阵，她死盯着花城，道：“原来是你。”

“六年了，你一直忘不了她。”她抚了抚掌，不住夸赞，“好一个痴心人。好，很好……要的就是这份痴心，这份执着。”

也不管另外两人怎么看她，她自言自语了一阵，又道：“不过，看你的样子，似乎，并不知道公主真正的秘密。”

“我知道殿下有事瞒着我。”花城道，“但她已和我约定，以后会告诉我一切。”

白无相哦了一声，道：“是的。我们的公主，就是这样一个人。这孩子从来都舍不得她爱的人为她担心。”

她抚了抚心口，又摇了摇头，以一种无比怜悯的语气继续说道：“只是，太可怜啦。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，若是无人知道，也太令人痛心了……”

花城只觉得她惺惺作态，心里一阵厌恶，不再讲究礼数，转而冷声道：“有话直说。”

梅念卿实在是憋不住了，闯入两人之间，挡在花城身前，道：“师尊，不行！我知道你想做什么，唯有这件事，真的不可以！”

白无相没说话，只探出一只手，要去掐梅念卿的脖子，势如闪电，绝无躲避的可能，然而梅念卿只觉眼前一花，那只来势汹汹的手便定住了——是花城闪身上前，截住了白无相。

白无相哼了一声，收回了手，看了眼脸白如纸的梅念卿，再没对她说什么，做什么，只对花城道：“想知道一切的话，就跟我去一个地方。”

花城道：“好。”

谢怜给出的说辞，花城是信的，但他始终存有几分疑虑，然而，在谢怜的再三请求下，那些疑虑成了不可碰触的谜题。

现在，从白无相的口中，他得到了一点模糊的答案。他能感觉到，那里面埋藏了可怕的真相。

他没办法视而不见。

有关谢怜的一切，他不能只知道快乐的一面，而忽略了其他的，他想要知道全部，然后，背负起所有痛苦和悲伤的部分，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。

tbc.

要发刀了，做好准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