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三郎他人很好的。”
风信慕情没能拦住谢怜,但好歹劝他穿上了鞋,不然赤着脚飞过去,那就太不像话了。
谢怜心中怒极,一路疾行,不等门外宫女入内通报,便闯了进去,径直奔入白无相所在的殿内。
不巧,梅念卿也在,想来是谢怜一离开她那儿,便赶紧来了这里,向白无相汇报他回来这件事,这时见他连衣服也没换过便来了,不禁一愣,道:“你怎么……”
又看他脸色不对,只觉大事不好,连忙起身过去,拉住他就要往外走,嘴上还装模作样地斥道:“披头散发的,像什么样子?还不回去换身衣服再来?”
然而,才走了一步,身后的人便道:“站住。”
那嗓音不冷,相反,是很温和的,仿佛是一位慈爱包容的长辈,并不介意小辈的失礼。
梅念卿却浑身一僵,慢慢回头,道:“师姐。”
白无相没应她,只看着谢怜。
梅念卿紧了紧谢怜的腕子,暗示他别惹怒了白无相。谢怜轻轻拂下她的手,对她点点头,暗自吸了口气,对上白无相,道:“国师,我回来了。”
白无相似乎笑了下,伸手往一旁的空位示意,道:“坐。”
谢怜便入座了。梅念卿怕他俩打起来,赶紧跟过去,一并入座。
白无相似没瞧见他神色不对,开口便是拉家常的语气,道:“在外面,过得可好?”
听起来,她对他的擅自外出,并不如何动气的样子,若不是风信脸上那道疤,谢怜差点就信了。
“劳您挂心,我在外边,过得很好。”
梅念卿听出他语气生硬,一颗心都提起来了,却不知如何是好,只能紧张观望。
白无相看了他一会儿,笑了笑,道:“看出来了。人没瘦,气色瞧着也不错。”
说到这里,停顿一下,状似漫不经心地道:“在外头,交了朋友吧?我还以为你舍不得回来了呢。”
听她提及“朋友”二字,谢怜心里一紧,听到后一句,火气便上来了,冷声道:“我说了会回来,就一定会做到!”
白无相点了点头,道:“殿下金口玉言,我自是信的。”
谢怜握紧了拳头,差点想拍桌子了。梅念卿似是察觉到了,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,他咬牙忍下,再次开口时,神色勉强稳住,道:“既然您信我,那为何还要为难风信慕情她们?”
白无相却奇怪道:“这怎么说?她们两个,一个贴身侍女,一个贴身侍卫,却把主子给看丢了,如此玩忽职守,岂不是该罚?我只是按规矩行事罢了,并非故意为难。”
这说法,明面上是说得过去的,但也摆明了是故意做给谢怜看的。
谢怜气得浑身颤抖,眼看着就要爆发了,不料身边却先响起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。
梅念卿:“咳咳咳——!”
她咳得太努力了,其余两人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她,她又假咳了几声,才道:“咳,嗓子有点不舒服。”
还待说几句话,缓和一下一触即发的气氛,便听白无相呵呵一笑,道:“师妹,嗓子不好,就别说话了,还是多喝水吧。”
话落,一旁的宫女上前一步,往梅念卿面前那杯茶里续了水。梅念卿没办法,只能拿起来喝了一口,但话还是要说的:“多谢师姐关心,我现在好多了。”
然后转头对谢怜道:“你这孩子,有什么事,等过了祭祀再说吧。”
白无相在他俩对面,她这一转脸,对着白无相的那半边脸神色是正常的,另一边脸则疯狂对谢怜使眼色,看起来仿佛半张脸抽筋了,很是滑稽好笑,可谢怜现在哪有心情笑?他虽是明白师父的好意,但他更明白,有些事情是不能忍的,一刻都不能忍。
谢怜只能狠心无视师父那张扭曲的脸孔,把脸一转,对上白无相道:“此次外出,全是我一人的主意,旁人都是为我所迫,有什么责罚,冲我来就行了!你莫要迁怒他人!”
白无相“哦?”了一声,道:“那你说,该如何罚你?是鞭刑呢,还是杖刑?”
梅念卿真恨不得现在就来一场天灾人祸,最好搅和得大家都无话可谈,但指望这种意外,还不如直接一掌拍晕自己来得容易。
而另外两人谁也没注意到她一脸要完的神情。谢怜面无惧色,冷声回道:“您想怎么罚,便怎么罚。随您高兴!”
白无相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,发出一串笑声。
谢怜不懂有什么好笑的,又是莫名,又是愤怒,死瞪着那张悲喜面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梅念卿则绝望地想,完了,要发疯了。
笑声停了,白无相没发疯,但她说的话差点让谢怜发疯。
“殿下,所谓惩罚,便是要罚到痛处,才能算数。”她又咯咯笑了两声,道,“鞭刑,杖刑这类皮肉之苦,于你而言,真的算是责罚吗?”
不说谢怜,就是梅念卿也明白她的意思了,果然,便听她幽幽地道:“你还会痛吗?”
见他愣住,白无相又笑了一声,道:“你怕痛吗?你的身上,能留下疤痕吗?”
她嗓音极温柔,轻声细语的,仿佛在说什么动听的好话,可听的人却是浑身发冷,脸色惨白。
谢怜自然是不怕痛,也不会留疤的。一切肉体上的折磨,在经历过祭祀洗礼的人面前,都像是小打小闹,根本不值得一提,如此,又怎能算得上是责罚?又怎能让他彻底感受到痛楚?
白无相向来是懂得如何拿捏他的要害的。
“殿下,往后说什么,做什么,就先看一看你朋友身上的疤,然后想一想,下一次,我会在哪儿添上新的。”
她是认真的。
愤怒压制了恐惧,谢怜盯着白衣女子,一字一顿道:“不会再有下一次。”
似是一句话不足以表决心,又或是憋不住心中怒火,他再次恨声道:“不会有!”
他也是认真的,绝不会给她机会,伤到他的朋友和亲人。
两人站立着,一双冷淡的眼睛对着一双愤怒的眼睛,对峙片刻后,白无相哼笑一声,道:“那就给我看看,你该有的样子。”
说完,拿起桌上的凉茶便往谢怜身上泼去。
谢怜没躲,由着那冷茶打湿了脸颊和胸口,像被人施了法术,一眨眼,人便矮下去一截,方才还能勉强平视白无相,此刻却只能仰望她了,身形也小了几圈,男子的衣裳立刻松垮下来。湿了的部分几乎是贴在肌肤上的,与其说是遮住这身子,不如说是裸露了这身子。
谢怜变回了女子,她一动不动,两眼赤红着,死盯着眼前的白衣女人,人虽是矮了,气势却不输。
梅念卿夹在两个人中间,仿佛一位绝望的和事佬,手忙脚乱地掏出帕子,给谢怜擦脸,擦了没几下,一只苍白的手挡开了她,是白无相凑到谢怜身前,盯住了她的脖颈。
原来,谢怜身形一小,领口便显得大了,露出部分锁骨,以及,一条细细的银链子。
谢怜虽是贵为圣女,但她对打扮并不热衷,甚少穿金戴银,装扮很是朴素,就连闵公主送她的珊瑚珠耳坠,她平日里也很少佩戴,只珍爱无比地藏在奢华的锦盒里。这样的人,突然有一天戴了项链,岂不是有点稀奇?
白无相道:“这是什么?”
那自然是花城送的银香囊。
谢怜心神一凛,但竭力控制住自己,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,只道:“没什么,天热,蚊虫多,戴个香囊驱驱虫罢了。”
语气淡然得仿佛这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,可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心里有多紧张。
白无相呵呵一笑,拿指头勾出那条银链,谢怜虽是努力克制了,但身子还是一颤。
“挺漂亮的。”
也不知她信了没,但好在只说了这一句后,便收回了手。
谢怜暗暗松了口气,然而,白无相的下一句话又让她心头猛然一跳。
“小铃铛在哪儿?”
该来的还是会来的。
梅念卿的心也是一提,她还未将小铃铛的事告知白无相,一时不知,她是没见着小孩,想见见,还是已知晓孩子根本没被带回来。但无论如何,这事若是再由谢怜开口,只怕是火上浇油,便拉住谢怜,把她往身后扯去,打算自己来,道:“师姐……”
白无相却打断了她的踌躇,道:“没带回来,是吗?”
她果然猜到了。
梅念卿已是做好迎接她怒火的准备,谁知,那人却笑了起来,她顿时毛骨悚然,心道要命。
因为比起直白的怒火,这种莫名的笑声才更可怕,更糟糕!
“这可太有意思了。”
白无相又走近一步,梅念卿拦在谢怜面前,艰难道:“……师姐,有话好好说,千万别动气。”
白无相却不理她,那双眼睛透过面具的孔眼,直直地盯住她身后的谢怜,缓缓道:“孩子没带回来,那就说明,你找到了能够照顾她的人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多了几分愉悦,又道:“我是真的很好奇——到底是谁,能让你如此信任,连孩子都能托付给对方?”
难怪她要笑了。谢怜在乎的人多一个,她手里便多了一个挟制她的筹码。
闻言,谢怜面色煞白,身上阵阵发冷,心脏跳得剧烈,隐隐抽痛起来。
——不能让她知道花城的存在!
她抬头,望向这个比恶鬼还要可怕的女人,咬牙道:“我不会告诉你的。”
“好啊。”白无相不怒反笑,“看来你的朋友又要拜你所赐,脸上添一点新花样了。”
谢怜忍无可忍,冲破梅念卿的阻拦,上前一步,厉声质问道:“我已经回来了!我遵守了诺言!你为何还要如此相逼?!”
她那副样子,看起来似恨不得掐住白无相的脖子了。
梅念卿简直肝胆俱裂,生怕白无相对谢怜动手,慌忙冲过去挡在谢怜面前,道:“师姐,师姐!你听我说,你先听我说……!”
她语无伦次的,连话重复了两遍都没察觉,可见是真的急了,声音里也带了几分哀求.。
白无相终于看了她一眼,淡淡道:“你说。”
梅念卿的一只手在身后死死抓住谢怜的一只腕子,怕她冲动,狠下心用了几分力气,几乎把她掐出血痕来。谢怜不疼,但忍了又忍,终究是没有拂了她的面子,暂时安静下来。
“师姐,这些年来,恶鬼的数量在减少。”
梅念卿看不见白无相的表情,不知她是什么态度,但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,道:“八百多年了,师姐。历代圣女们的牺牲没有白费,我有预感,恶鬼消失的那一天,不会远了。所以,殿下此举虽是不妥,但绝不会坏了你的事的,你信我,好吗?”
白无相没说话,谢怜深吸一口气,先一步开口,道:“我会让圣女的命运,结束在我这一代。”
没有人会怀疑她这句话的份量,一如她那双眼睛,炙热而明亮,只看上一眼,心底里就像被点燃了,烧灼出一片无尽的火光,久久无法平息,不住想要去相信那份滚烫的觉悟。
“我会是历代圣女中,活得最久的那一个。”
*
梅念卿将谢怜从殿内拉了出来,谢怜似是还有什么想说的,频频回头,半个身子歪向后方,一脸的不甘心。
她师父头都大了,真恨不得直接把她抗走,但力气没人家大,只得苦口婆心地劝道:“殿下啊,我知道你急什么,但你先收手吧!”
谢怜道:“……可我想说的那件事,很重要。”
“我明白我明白。”梅念卿拉住她的双手,瞧了瞧四周,见没人注意她们,才压低嗓音接着道,“你是想让她准许你经常出宫,去看你男人和女儿对吧?”
“你男人”这三字一出,哪怕谢怜心情沉重,也不住红了脸,轻轻嗯了一声。
梅念卿叹了口气,道:“殿下,听我的。今天就到此为止,打住了。”
见谢怜面色焦急,还想开口说什么的样子,她比了个停的手势,道:“……我会去帮你说的。所以,你就别操心这事儿了。”
谢怜哪里会让她一个人去面对白无相,道:“可师父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梅念卿神色严肃起来,“我比你更了解她,知道怎么说话不会惹怒她。你太倔了,看起来好说话,但认定的事情决不会改变,也不会放弃。你,哎……”
说到这里,她再次摇头叹气。
谢怜面上一热,想到方才在里面若不是梅念卿几次为她说话,恐怕这回是难以全身而退了,顿时一阵不好意思,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,低下了头。
“你若是信得过我,就把这事先交给我,实在不行,我们再一起想个法子。”
话说到这个地步,谢怜也不好反对了,和梅念卿道了谢。梅念卿摆摆手,带着她走出了无相宫。
风信慕情在外边等得焦急,见人总算是出来了,立刻迎上去,道:“怎么样?”
看她进去时还是男人,出来就是女人了,头脸一片潮湿,衣衫凌乱,无比狼狈,想必是有过争执,但好在身上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,便齐齐松了口气。
“我没事。”谢怜摇了摇头,看着两位好友,“对不起,风信,慕情。让你们受委屈了。以后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。”
风信道:“殿下,我们之间不说这个。”
慕情翻了个白眼,道:“行,知道了。你快回去洗澡换身衣服吧!”
风信也看不惯她这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,来的时候也算了,回去总不能这样走一路吧?用慕情的话来说,就是十分的下流,立刻去叫人抬了一座步辇过来。
谢怜本想直接回圣女殿,但一想到带回来的包裹还在公主殿,便坐立不安,只能顺了她们的意思,一道回去了。到了晚上,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了,她重又登上步辇,要回圣女殿去。风信慕情想跟过去,她却摇了摇头,道:“等祭祀完了,我再回来。”
一旦临近祭祀的日子,除了必要的人服侍,其余人一概不准接近圣女殿,这是历来的规矩,两人无法,只能看着黄金步辇逐渐远去。
慕情眉心微蹙,忽然道:“我觉得,她有事瞒着我们。”
风信想问什么事,又微微恍然,道:“对啊,殿下还没说小铃铛在哪儿。”
“……这个也算,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。”
“那是什么?”
慕情却没回答,反而问道:“你觉得殿下为何要把小铃铛放出去?”
风信奇怪道:“还能是因为什么,不就是不希望她一辈子都被困在仙乐宫里受人摆布吗?”
慕情却道:“不,你不觉得,只是因为这个,有点牵强了吗?”
风信道:“这理由难道不够吗?”
但很快,她自己又反口道:“不对。”
确实不对。虽说那的确算是一个理由,但分量不够,不足以让谢怜冒险把女儿留在外面,交给一个刚认识半年不到的人,毕竟,一辈子困在这深宫大院里,失去自由不假,但至少是安全的,衣食无忧的,无论怎么看,前者风险更大,不值当那么做。
除非,这里面还有一个理由,逼迫她不得不做出骨肉分离的决定。
风信越想越心惊,道:“那到底是什么原因?”
慕情望着已瞧不见步辇的那条路,神色越发肯定,道:“我感觉……殿下,是在阻止小铃铛成为圣女。”
听她这么一说,风信也回过味来,觉得有理。
既然有了怀疑方向,那便抓住这条线索,一探究竟。
于是,祭祀当日,风信慕情趁着夜色,悄悄尾随祭祀的队伍,前往圣墓——圣女到底是如何净化恶鬼的,以往谢怜总是对此避而不答,那就让她们亲眼看一看吧。
不久,她们蹲在圣墓外的某棵树上喂蚊子。
这树粗壮高大,枝繁叶茂,躲得了人,也看得高远,是她俩好不容易找到的绝佳观看点,就是蚊虫忒多,烦死个人,风信打了半天飞虫,见慕情那边安安静静的,不禁纳闷道:“为什么你那边没虫子?”
慕情道:“我戴了香囊。驱虫效果不错。”
“……你怎么不早说!还有没有,快给我一个!”
慕情漠然道:“你不是最讨厌戴这种玩意儿么。”
嘴上虽是这么说着,手上还是扔了一只香囊过来。
风信见她真的多带了一只,嘴角一抽,道:“……你就等着我求你是吧?”
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,两人还是不见圣墓那边传来任何异动,有些坐立不安起来,倒不是耐心被消磨了,而是……感觉很不舒服。
从此处望去,并不能看清远处景致,但夜色有浓有浅,勉强还能分辨出哪里是树,哪里是墓地,而其中,一棵巨树最为显眼——它太大了,哪怕在夜里,也能在第一眼就霸占住你的视线,再也无法分神注意其他了。
而她们不舒服的源头,便是那颗巨树。
不知是为何,看得久了,莫名心悸,但她们又不得不盯住那里,因为她们便是亲眼看到谢怜被带去了那巨树底下。祭祀队的人提着灯离开后,那巨大阴影下便只剩下了一豆灯火,小小的,与那树影比起来,似萤火虫那般微弱,那便是谢怜的所在之处。
她们看不清谢怜,只能认准那小得可怜的一点火光。一想到谢怜提着灯,一个人站在那棵古怪诡异的巨树底下,心里那点不适便也不算什么了。
只是,等了许久,怎还不见恶鬼现身?
风信蹲得腿麻,想换个姿势,却在这时,听到树底下传来了脚步声。
有人来了。
慕情迅速拉住风信,省得她因为腿麻掉下去,两人都屏息凝神,仔细藏在枝叶浓密之处,果然,便看到几个黑影飞也似的,迅速窜过底下。
她们的眼睛完全赶不上他们的速度,只一眨眼,那些人便没了影,他们的脚步声轻灵飘忽至极,可见来的都是轻功高手,若不是风信慕情也是练武之人,五感敏锐非比寻常,怕也是难以察觉。
粗略估计,过去的大概有十几二十人。而这种时候,还会有谁前往圣墓?想来,也只有那些猎鬼人了。
方才匆匆一瞥,瞧见那些人的脸上白乎乎一片,五官僵硬,隐约是个笑的模样,两人心中了然,越发确定来者身份——猎鬼人的装扮很好认,一身黑衣劲装,外加一张雪白的笑脸面具,想认错都难。
那么,猎鬼人已至,恶鬼,还会远吗?
果不其然,没过多久,身后忽然刮来阵阵大风,吹得周遭枝叶疯狂颤动,飒飒作响,两人神色一凛,不敢掉以轻心,立刻紧紧攀在树上。
然此风实在邪乎,里头裹挟着难以形容的腥臭,仿佛某种恶兽常年以腐肉为食,开口便熏得人阵阵作呕,却又无处可躲,真真是苦不堪言。
就在两人艰难屏息之时,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了。
有多庞大?
大到她们一眼看去,竟看不清它的全貌,天上的星辉都被它遮住了,投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浓黑。
很难形容那是什么东西,因为在她们的认知里,是不存在这样的活物的。
那一刻,她们感到了恐惧,灭顶的,浓稠的,能瞬间剥夺人类求生欲望的恐惧。只要看一眼,所有感官就被完完全全地碾压住,根本生不出一丝逃跑的念头。
——绝对不要反抗!
脑海里,唯有这个念头无比清晰,牢牢地控制住她们,使她们的肢体僵硬起来。别说是动一下,就连呼吸都凝滞了。
难以想象,这世上竟会存在这样的东西,仿佛是异世来客,和人类完全不是一个级别、一个层面的,外表的可怕反倒是其次,那威压才是最要人命的,人类无法理解其存在,也难以抵挡那份未知的恐怖。
这就是恶鬼吗?
圣女要净化的,便是这种东西吗?
万幸的是,或许是两个小小的人类太过渺小了,又或许是还有更重要的事情,那恶鬼并未注意到她们,直追着猎鬼队的人,地动山摇地过去了。
等到那份压迫感完全远去,两人才张开嘴,也不管空中残留的腥浊之气,便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。心有余悸中,她们不住庆幸自己还活着,若是普通人,怕是一开始便吓得腿脚发软,掉下树枝摔死了。
好不容易恢复了手脚的知觉,能动弹了,风信扶着树干站起来。
慕情道:“你要干什么?”
风信望着巨树的方向,道:“……殿下,还在那边。”
“别去。”
风信听了,没说话,脸色很难看。手微微发颤,她咬牙,捏紧了拳头,强行止住那微小的动静。
慕情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,但嗓音听上去还算稳:“你去了能干什么?你觉得你可以打赢那东西吗?”
只怕是连挺身站立都很难做到。
砰的一声,风信一拳砸在树干上,打落一片片树叶。
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,才更难以接受。
见她如此,慕情难得放软了语气,道:“你方才也看到了。那根本……就不是人能面对的东西。纵使是猎鬼队的人,经过严酷而漫长的特别训练,也不是各个都能被选上的。”
风信沉默片刻,又道:“可殿下,并非受过猎鬼队的特训,却亲自猎过恶鬼,如今又成了圣女……”
闻言,慕情不说话了,她嘴上虽是不说,心里却一直觉得谢怜的本事没有比她强多少,但今日所见,实在是颠覆以往认知,而谢怜也确实天赋异禀,无论是胆识,还是武艺。
“……她的确比我厉害。”
若是平时听到这句话,风信定是会大惊小怪,出言挤兑她几句,可眼下两人都没心情,只沉默以对,盯着远处那棵巨树。
恶鬼的去处便是那里。
方才与那东西算得上是擦身而过,两人回想一下,只觉那只恶鬼足有城墙那般高,人与之相比,实在是渺小得可怜,一脚就给踩死了,然而,那诡异的巨木竟是比那只恶鬼还要高大壮硕,恶鬼奔扑而至,它的身影便融入其中,再也看不分明了。
而那一豆细弱的灯火,早在恶鬼扑到树底下前,便熄灭了,想来是被刮来的腥风扑灭的。
天黑,距离又远,两人眯眼细看,根本看不见人影,更别说是看清谢怜在做什么了。反倒是那恶鬼因体型巨大,动起来阵仗也大,还能勉强看到几分。
它仿佛一个发酒疯的人,在那里不停摔摔打打,远处的人虽是无法身临其境,但瞧那顶上宽广如叶海的浓黑树冠,也跟着张牙舞爪地摇摆起来,那沙沙作响的树叶摩挲声都似汇成阵阵声浪,传到耳中来了,便知它动作有多剧烈疯狂。看者无不惊心,只觉无比压抑,越发不适了。
难以想象,那树底下的小人,要面对的是何等狂烈而可怖的场面。
风信慕情不知那边具体正在发生什么,心里却越发恐慌起来,站也不是,坐也不是,真恨不得飞过去弄个一清二楚,正焦灼难安之时,前方树底下来了一行人。
来人各个脚步轻灵有力,再看那一张张夜里也显得惨白的笑脸面具,便知是方才那群将恶鬼引过去的猎鬼人。
任务完成,形势不再紧张,这些人的脚步便慢了下来,也有闲心交谈了。
树上的人连忙隐蔽身形,仔细听他们说话。
只听其中一人道:“下回可别让我拿着诱饵了,又腥又臭不说,那恶鬼直追在我屁股后面,我压力真的好大,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!”
立刻有人回道:“那行啊,下次换你来割那些恶鬼身上的肉。”
原来,所谓诱饵,便是恶鬼身上的一部分肉块,恶鬼乃不死之身,身体即便四分五裂,也会聚拢到一起,重新凝结成先前的模样。从恶鬼身上取走一块肉,它自然是遵循合体的本能,要追着跑了。
一群人笑了起来,气氛竟是很轻松,谁能想到,就在不久前,他们面对的是那样恐怖而扭曲的存在,实在是令人钦佩。
为首的人道:“今天大伙儿表现不错,回去后好好歇息,这几日就不用来校场了。”
这些人说话时,因脸上多了一层面具,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闷,但只要是相熟的人说话,还是很好辨认的,此人的嗓音便是如此,风信慕情听了一句便认出,那是裴茗的声音。
一想到此人,两人神色俱是一言难尽。
原因无他,这位裴茗虽是武艺高强,又一表人才,但为人风流成性,到处拈花惹草,看见个美女就心痒手痒,非要前去撩骚逗弄,这宫里除了不能招惹的几位,但凡有点姿色的都被他勾搭过,可不是一言难尽?
这人是猎鬼队里领头的人物,他会在此出现,两人倒也不意外,便继续听他们说话。
只听他们闲聊几句,有人忽然道:“说起来,咱们不能等到祭祀结束再离开吗?”
一旁有人啧啧几声,道:“你什么癖好?留在那里继续看怪物吗?那有什么好看的!你也不嫌恶心。”
前头那人道:“谁想看恶鬼了!我就是,就是……好奇怜公主是如何净化恶鬼的。”
他说完,便又有人搭腔了,只是语气不太正经:“小子,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,祭祀能有什么看头,你根本就是想看人家公主吧。”
有人一本正经地道:“别想了。那可是公主,是圣女,身份尊贵,咱攀不上的。”
“你们也太猥琐了,啥事儿都能往那上面靠,我就是单纯好奇一下也不行吗!”
“行行行!”
然而,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,态度都极其敷衍,那人气急,找上了裴茗,道:“裴大哥,你说,为何咱们猎鬼人也不能观看圣女净化恶鬼啊?”
话题到了树上两人最感兴趣的地方,越发凝神倾听了。
裴茗却道:“没有为什么,规矩罢了。”
这等于是什么也没说,两人有些失望,但又不死心,暗暗盼着他们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。
果然,便有人道:“说起来,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,我总觉得,那棵巨树底下,血腥味好重。”
“你是狗鼻子吗?隔那么远还能闻到。”
猎鬼人通常不会靠近巨树,都是将诱饵绑在弓箭上,往巨树上射完便退下,迅速撤离现场。据说那棵树会吸收恶鬼的力量,恶鬼的肉块自然也不会放过,吃了就不会吐出来,至于失去一部分肉块的恶鬼是否会暴怒,那就是只有圣女才知道的事情了。
血腥味听着可不像是有好事啊。
风信慕情心里咯噔一下,既是紧张,也是不安,但觉得自己离真相很近了。
“可能是恶鬼的血吧。说不定圣女殿下大杀四方,把恶鬼给消灭了呢哈哈哈……”
“你对怜公主是有什么误解?她看着像是能把恶鬼大卸八块的样子吗?”
“放你的屁,我敢说,十个你都打不过她一个!”
“那也不能把恶鬼切菜一样切一地的血吧……”
这群人你一嘴我一嘴的,到了后来,完全跑题,热烈地讨论起了谢怜的武力值,大概是男人天生对这种事比较上心,容易激动,话到此处,是怎么拉也拉不回来。风信和慕情又小心地跟了一段路,确定无法得到有用的信息后,只能作罢。
待他们远去,这林子里又冷清起来。风信问:“你有什么想法没?”
慕情沉默片刻后,道:“我有一个不太好的猜测。”
而这个猜测,也不难证实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祭祀结束,谢怜被人扶进步辇,她身上披着黑色披风,连头都遮住了,看不清面目,离得远了看,更是瞧不出什么,只能看出她似乎很虚弱。
慕情躲在暗处,脸上难看起来,道:“我觉得,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。”
风信似乎也想到了某种可能,道:“殿下她……不会是以血为代价,去净化恶鬼的吧?”
恐怕比那更糟。
两人也不多话,悄然跟在祭祀队伍后面,一道回了圣女殿。及至殿中,步辇停下,就在侍女上前,想要撩开厚重的黑色帘幕时,风信慕情自暗中走出,格开她的手,先一步将帘幕撩起。
一旁的侍从认出她们是谢怜身旁的人,也不敢阻拦。
风信慕情往里一看,便看到一个蜷缩着身子躺倒的人。
“殿下?”
听到熟悉的声音,那人一颤,下意识想抬起脸,但忍住了,静默片刻,似也知道问她们为何在此是白费力气,便道:“……回去。”
风信已是闻出扑面而来的血腥气,越发确定,谢怜嗓音里的无力不是错觉,一时间说不清是愤怒更多,还是担心更多,道:“殿下!”
慕情没说话,直接探进半个身子,强行把谢怜扶起来,拉下那兜帽,待看清那张沾满血污的脸孔,两个人都瞪大眼睛,僵硬了。
谢怜那样子,哪里是只流个血的问题,看上去分明像是被人劈头砍了好几刀才会有的效果!当真是触目惊心,令人不忍直视。
两人毫不怀疑,若不是这步辇中的所有装饰都是黑的,只怕是要看到一个鲜红刺眼的凶案现场了。
风信当场骂了一句,但见谢怜神色恹恹,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,又强行忍住,咬牙道:“……殿下,祭祀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谢怜没说话,也不知是人乏了,还是不想回答。
慕情想掀开她的披风看看她身上如何,被她察觉,挡开她的手,道:“别。”
但也知是躲不过了,谢怜道:“……进去再说。”
她嗓音里难掩虚弱,也是没力气和她们争论了。
进入殿中,谢怜先去浴池里洗净身上血污,出来后已是换了身干净的白衣。但她步子虚浮,脸色也苍白,嘴唇几乎没了血色,形容仍是狼狈的。
除了闵公主去世那段日子,两人何曾见过她这副病态?
风信忍不住道:“你快躺下。”
不用她说,谢怜便自觉往床边走去,她失血过多,头晕得很,只想好好睡一觉。
风信嘴角抽搐,连忙拉住她,道:“你头发还在滴水呢,别往床上睡!”
谢怜苦着脸,道:“我想睡觉。”
风信不由分说,把她拖到一旁,按在贵妃榻上躺好,人靠在扶手上,那一头长长的湿发刚好可以拨到外边垂下,方便人擦拭。风信看她躺好,又走到她脚边,将她的鞋子脱下来,瞧见那右足脚踝上圈着一道黑色项圈,道:“这是什么?”
谢怜闭着眼道:“那是咒枷。”
到了这个地步,瞒着也无意义,便主动道:“我脖子上也有一道。”
慕情拿来干爽的布巾,给她擦起头发,道:“你现在可以交代了。”
她手上动作温柔,语气却不怎么温柔。
知道好友动气了,谢怜没办法,叹道:“……说来话长。”
“那就长话短说。”
谢怜苦笑一声,道:“哎,好吧。”
于是便躺着,尽量简明扼要地把话说清楚了,说完,便闭上眼,捂住耳朵,然而,预想中的咆哮并没有出现,她微微一愣,睁开眼,放下手,道:“风信?”
一般情况下,风信若是生气,都是以咆哮开场,再以数落为落幕,但她这次却是红着眼,眼神似怒似悲,就这么看着谢怜,一句话都不说。
其实人愤怒到极致,反而是骂不出口的。
谢怜哪里还不懂友人的心情?叹了口气,道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
风信额头青筋微起,道:“你……”
忍了又忍,还是忍不住,道:“你道什么歉??你……”
竟是语无伦次,不知如何说话才好了,仿佛头痛得厉害,她用力抓了抓头发,最后只能骂自己:“……我他妈的,竟然什么都不知道。我操了,我真是……”
谢怜无言以对,这时候又发现,慕情也停了动作,她撑起身子,看向身后,只见友人本就白皙的脸颊,此刻看上去也像失了血,并不比她好看多少。
三个人相顾无言,这种时候,任何话语都是无用的。
谢怜揉了揉眉心,叹道:“……就是因为这样,我才不想告诉你们。”
她也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叹气了,又道:“所以有时候,什么都不知道,反而更幸福。”
不得不承认,谢怜说的是对的。
知道这一切后,她们还能眼睁睁看着她再次前往圣墓主持祭祀吗?可她若是不去,那恶鬼又要由谁来解决?总不能放任不管,任其祸害天下苍生吧。
杀一个怎么也不会死的人,和杀无数个只有一次性命的普通人,任谁来看,都知道怎么选。
可这太痛苦了,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!
好半晌,慕情才开口道:“所以,这就是你要把小铃铛送出去的真正原因。”
谢怜道:“对。”
这一回,慕情也没法对这个决定表示任何异议了。
风信道:“……就没有,别的办法了吗?只能这样了吗?”
谢怜想说没有,但忽然间,想到了鬼王泉,微微一顿,但还是摇了摇头,道:“没有了。”
风信不肯放弃,道:“就非得是你不可吗?”
谢怜道:“是。非我不可。鬼王的力量,寻常人一碰既死。”
若是普通人吃了巨树结出来的果实,将鬼王的力量吞入体内,不消片刻,就会被反噬,成为一滩稀碎的血肉。
所以,此题无解。由谢怜来承受这一切,就是最好的办法了。
三人都不说话了,场面再次出现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这时一位侍女端来补血的汤药,谢怜如获大赦,赶紧下地,但大概是起得太猛,一阵头昏眼花,脚底发飘,人险些站不住。
风信慕情连忙把人扶住,才免去她一屁股坐回去的尴尬。
风信道:“你……算了,你在这里坐着,我去给你端过来。”
谢怜摆手道:“……不至于这么娇弱的。”
但还是听了话,乖乖坐好,背后靠上慕情拿过来的软垫,感觉还挺舒服的。风信搬来一张小桌子,慕情又为她舀出一小碗汤药,那汤药还烫着,便用勺子不停搅拌,那细致模样,就差吹气了。
什么都不用动手,东西就递到她眼前了,真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,虽说她是被伺候惯了的,但友人们的照顾也贴心过头了,简直是把她当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。
想到这里,谢怜笑了起来。
风信一脸不可思议,瞪眼道:“你还笑得出来??”
“风信,你不要这么凶呀。”谢怜摊手道,“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了,能怎么办呢?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嘛。”
怕她们继续摆着个苦大仇深的脸,想想都头疼,她忙转移话题道:“哎,我就是想起我当初怀孕的时候,你们也是这样照顾我的,有点怀念罢了。”
风信看穿她的意图,拍桌子了,道:“你别想转移话题!”
谢怜闭了嘴,抬脸看她,也没怎么故作可怜,但谁看了都不忍心对她说重话了,风信只得缓和了语气,认真道:“殿下,你以后别什么事都瞒着我们了。”
谢怜接住慕情递过来的小碗汤药,并没有立刻喝进嘴里,而是捧在手心里,暖一暖因失血过多而发冷的手指,她看着风信,道:“那你不也一样,瞒着我脸上的伤。”
“那能一样吗??”
风信嗓门又大起来了,但眼前这人脸色还惨白着,仿佛大病初愈的可怜人,真是骂也骂不下去,唯有憋屈死自己。
慕情这时候淡淡插话道:“那么,敢问殿下,你还有别的隐瞒之事吗?”
那自然是有的。
谢怜眨眨眼,考虑片刻后,道:“有的。”
她放下碗,拍拍自己身侧两边,道:“来来,你们先坐下,我慢慢说给你们听。”
那两人一脸犹疑,但还是坐下了。
谢怜先挥退一众宫婢,然后喝了一口药汤,润润喉,才温声道:“其实,帮我照顾小铃铛的那个人,就是她的生父。”
此话一出,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静默,随后,风信慕情异口同声道:“我操!”
风信会骂人,不奇怪,但怎么连慕情也爆粗了呢?
谢怜吹了吹汤碗里的热气,道:“你们不要这么激动嘛。”
又转头看向慕情,道:“还有,慕情,你串词了。”
慕情喷道:“这是重点吗??”
风信由于太过震惊,整个人几乎是弹起来的,直接冲出门外,看样子,估计是要骂痛快了才会回来。
这反应,也太激烈了。
谢怜摇摇头。
她原本以为,有了祭祀这么一件骇人的大事在前,冲击力够强,能盖过这事的劲爆,两人接受起来也相对容易一些,谁知她俩反应如此之大。
不过没关系,她还有下一招。
见风信黑着脸回来,似要质问她,她连忙扶额,装作一脸的虚弱,道:“哎,头晕……”
那两人顿时满脸“你就装吧”的不信任,她无辜道:“你们不要这样看着我啊,我是真的头晕。”
白惨惨的脸色,还是很有说服力的,风信慕情只能先饶了她,等她喝了手上那一碗汤药再说。
风信最先憋不住,一拍大腿,道:“殿下,你怎么能把小殿下交给那种人?!”
谢怜蹙眉道:“什么叫那种人?三郎是孩子的生父,交给他,不是理所应当的吗?”
风信噎了一下,道:“一般来说,是这样没错,但这混蛋当初是怎么……”
似是觉得那词儿不好听,卡了一下,又委婉改口道:“……欺负你的,你不会忘了吧!”
谢怜却道:“可是,当初那件事就是一场意外,他也不是故意的啊。而且那时候,他还只是个半大孩子,能懂什么……”
风信无法理解谢怜居然还为那个混蛋说话,也不知是生气还是震惊,一时之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了。
慕情倒是开口了,道:“你那位三郎,知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女子吗?”
她问的问题很关键,谢怜道:“他知道的。”
慕情又问:“是一开始就知道,还是后来才知道的?”
谢怜想了想,道:“应该是一开始吧。”
风信一听,又来气了,骂道:“这小子,知道还缠着你?他怎么敢的??”
先前谢怜粗略和她们说过,这一路上都是花城作陪,礼数周全,又细心体贴,在不知道此人就是六年前那少年时,两位好友尚且颇有微词,觉得她太轻信旁人,在知道此人真实身份后,更觉其不安好心,居心叵测。
谢怜道:“三郎他没有缠着我啊,是我一直在麻烦人家。”
“等等。”慕情道,“殿下,你在外头,一直是做男子打扮的吧?”
“是啊。”
“那他怎么知道你就是那个女子?”
谢怜也想过这个问题,甚至已经差不多想明白这其中缘由,但第一反应想起来的,还是落水的那个夜晚,一时间,满脑子都是那些濡湿又纠缠的拥抱。
苍白的脸孔顿时浮起几分薄红,仿佛花儿绽放,煞是好看。
这下不用说慕情,连风信也发现她反应很可疑了,道:“你干什么脸红?”
慕情则更敏锐:“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?”
谢怜疯狂摆手道:“没有!什么都没有!他一直以礼相待,再风度不过了,你们不要误会啊!”
又怕她们追问这事的细节,她赶紧道:“总之,都是意外,什么也没有发生,你们不要再问啦!”
当然,后来就什么都发生了,还发生了几乎一整晚,不过这件事,打死她也不会说的。
两人见她态度坚决,这个问题只能作罢,但其他问题,不问是不可能的。
慕情奇怪道:“殿下,你明知他就是六年前的那个人,为何还要和他待在一起?”
谢怜道:“为何不能?三郎他人很好的。”
慕情怀疑她被灌了迷魂药了,道:“好什么好?你不觉得他很可疑吗?”
谢怜更疑惑了,道:“他哪里可疑了?”
风信听不下去了,道:“他明知你是当年的受害者,还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接近你,这不是很可疑??”
谢怜觉得这就不是一个问题,无奈道:“明明就很好理解啊。因为他一直对我心存愧疚,想补偿我,所以一路细心照顾,给与颇多帮助,这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吗?我说你们不要一开始就用加害者的目光去看待他啊。”
以这个思路来看,确实有道理,甚至是合情合理的,看来是两人先入为主,起先就对人家抱有偏见,这才怎么想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。若是此人当真有悔过之心,那她们这般揣测,就有点不公平了。
如此一想,两人神色稍缓。
见两人勉强表示接受,谢怜总算安了心,喝完一碗汤药,身子也暖了点,感觉好了些,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,有些不习惯,便站起身来。
风信道:“站起来干什么?坐回去。”
谢怜望向床那边,道:“我想去拿个东西。”
风信把她按回榻上,道:“你别动,我去帮你拿。东西在哪儿?”
谢怜随口道:“和我母后给我的珊瑚珠放一块儿了。”
她这么一说,风信就知道是哪儿了,熟门熟路地翻找出一只漂亮精致的锦盒,拿了过来,道:“什么东西这么宝贝?”
以谢怜对那颗珊瑚珠的珍视程度来看,能和那珠子放一起的,必定是极重要的宝物了。
谢怜笑眯眯地道:“是三郎送我的东西。”
慕情眉梢一动,看了看她。
她没察觉那探究的目光,接过风信递来的盒子,打开后,把花城送她的银香囊取了出来,展示道:“怎么样,好看吧?”
这银香囊是谢怜在祭祀前特意取下来的,不然,等祭祀结束,怕是连渣都不剩了,这小东西可不像她的肉体,被碾碎了还能恢复原貌。
风信凑近了去看,道:“好看是好看的,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?”
“殿下,你以前不戴这种东西的吧。”
谢怜顿了一下,道:“这是人家一片心意,特地送我的,我当然要好好用了,而且,这气味还挺好闻的。”
风信对这类事物不感兴趣,但谢怜这么说了,便也给面子地闻了闻,觉得不错,实话实说道:“挺清爽的,适合你。”
听她夸赞,谢怜心情更好了,面上是藏不住的欢喜,一直笑吟吟的,一扫之前病恹恹的样子,精神气也足了不少。
慕情看了她一会儿,道:“殿下,我帮你戴上吧。”
“好啊,多谢。”
戴好后,慕情见谢怜一直低头细细端详那颗银香囊,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,沉默片刻后忽然道:“殿下。”
“嗯?”
“你喜欢那个花城?”
“……”
仿佛是一个意料之外的突袭,瞬间就把人给定住了。
最先给出反应的是风信,她像是听到什么惊奇的笑话,喷了,道:“怎么可能?你别瞎说!殿下说过不喜欢男人的,你又不是不知道。”
对着慕情,她一脸的“你别太荒谬”,又道:“再说了,殿下原本就是男子,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另一个男子?”
转头又一脸求认同地对着谢怜,道:“你说是吧,殿下?”
她问谢怜的时候,满心以为会得到一句轻飘飘但很明确的“是的”,然而,她什么都没等到,她只看到一张慢慢涨红了的脸蛋。
风信面容一僵,眼里渐渐出现不可置信甚至称得上是惊恐的神色,道:“……殿下?”
tbc.
风信一直相信谢怜是个直男,结果没想到,他弯了,就很惊恐。
老白女相180,谢怜男相178,女相165。
下一章提前打个预警,我会写白梅,这对其实我不磕,但百合太香了实在忍不住……
ps:花花下章上线。
殿下做為聖女去淨化惡鬼讓我想起原著裡百劍穿心的章節(那一段原著刷了好幾次還是看的喘不過氣)但感動的是殿下的苦不像原著的風信慕情都不知道,《原來是你》的兩位朋友都會因為好奇而去尋找答案,知道了殿下的苦痛,進而想去關心,讓仙樂三傻的互動有多一點的溫暖。😍
期待花花那邊的行動,看要如何把老婆帶回來😆花花會不會親自把惡鬼滅了吧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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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们也不是好奇,是想知道朋友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,结果就知道了这样一个骇人的大秘密!哈哈哈
这篇文一开始搞这个设定的时候我就想到原著190了,这里简直就是数不清的190,特别惨,也有点私心是想让风信慕情知道吧,就这样写了(不过按照剧情发展也肯定是要让她们知道哒)
花花目前还没办法灭了恶鬼,因为恶鬼是不死之身嘛,不过以后会有这个能力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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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待花花滅了惡鬼早點把殿下娶回家😚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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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怜跟老白对峙的时候看得我好紧张哦,特别是你越是描写他温和慈爱的时候,我就越是紧张!老白无形的压迫感太强了!谢怜要为自己争取,老白又强势逼人,梅念卿夹在中间只会比我更紧张吧hhh梅念卿说那一句“师姐,师姐!你听我说,你先听我说……!”的时候,我突然就想起来原著里梅念卿也是重复着说了两遍太子殿下,以及那里的老白对谢怜动手的场景,吓死我了,我都生怕要动手了T T
“我会让圣女的命运,结束在我这一代。”这话真像是谢怜会说出来的啊!“我要拯救苍生。”这两句真像~
“……你就等着我求你是吧?”感觉风信慕情他们就是相爱相杀吧hhh
看到风情夜探时我就心紧,好怕看到谢怜净化恶鬼的场景哦T T(你写的真是很友好了,只写了扑面而来的血腥气,不过看过原著的我,已经在脑中展开了T T)
慕情喂药时好贴心哦,原来她是侍女啊,我都忘记原著里他是侍从了(吧?)这篇慕情真的好有爱哟~包括给小铃铛做小老虎玩偶
“慕情,你串词了。”原著里谢怜也说过诶~
一个暴跳如雷但也心疼得说不出话的是“爹”,一个即便生气也贴心照顾的是“娘”,太像了哈哈哈…
三郎确实挺好的,风信慕情你们总以为花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,哼~(狗头)这种真心实意,谢怜心里明明白白能感受到啊(๑•ᴗ•๑)♡(不过还是很理解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也不同)
这章故事性好强啊,不论是谢怜与老白对峙,还是风信慕情探寻圣女祭祀的秘密,都吸引着我继续看下去~而且同时写这么多人物,我一直觉得是很厉害的事!因为对话行动这些要写得贴合人物,以及相互之间关系的把握,都是需要非常了解,反复推敲才行呢!就花怜以外也有这么精彩的故事展开,很意外,也看得很过瘾~好棒啊,感觉这部的故事更丰富了呢~o(≧▽≦)o
ps白梅还没看过呢,以老白那个性格,是不是会很虐?
花城下章会赶来救谢怜吗?那小铃铛又谁来照顾呢?蹲下章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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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就喜欢老白那一副温和慈祥的面孔下的残忍变态之心,写起来会很爽哈哈哈
老梅原著里面也重复两句啊,这个我倒是忘了,也是巧合哈哈哈我喜欢这种巧合!
因为我觉得人在很着急的时候,确实会有这样的反应就很自然地写上去了。
谢怜说的那句话,我觉得还是很帅气的哈哈哈个人很喜欢!这句话真的是包含了他很大的决心啊,他是做好了用无数次死亡的准备,把这些都一个人承担。
我没有详细写祭祀过程也是我不忍心,我也觉得我狠不下心详细去描写,或者写的时候反而会引发心理上的不适,所以我就不正面写啦
慕情在原著里面是近侍嘛
他端茶送水扫地还服侍谢怜穿衣缝衣服什么的,他女红很好的感觉很贤惠哈哈哈
没想到会得到你这样的评价,有点不好意思,因为我觉得写的也还一般,不过谢谢你的夸赞,很开心!
白梅肯定会虐的,哈哈哈哈等着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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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我觉得喜欢天官就不只是因为花怜的感情线,里面各种人物的故事我也很喜欢看,特别是黑水风师那几章,太精彩了。所以你也加入了这么多其他角色的故事,我会更喜欢啦~加油哦~我等着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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超级心疼怜怜,原著重刷了好几遍,但是百剑穿心那一段永远不敢看第二遍,一想起心都在跟着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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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到现在……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:
花花现在还没有厄命,查理老师说以后会有的,会不会花花知道怜怜当圣女要受的苦之后,跳进了鬼王泉,成为了鬼王;厄命就是在他快要承受不住鬼王力量的时候逼自己清醒而炼出来的。本来我是猜花花是鬼王的,但是前面怜怜救猫变回女性那里,花花为了冷静下来埋头到浴桶里了,说明他还能喘气(,说明不是鬼,再加上前面有朋友的评论才出来花花的朋友是忘羡,说明也对恶鬼会有一定的了解,征服鬼王泉就更加合理了🤔
预知后事如何,我继续看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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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致推测是对的哦。不过厄命出现的原因和你想的略微不同,他是清醒状态下挖眼睛的。还有,忘羡我在这里也没有写他们具体是干什么的啦,因为只是露个脸,就没有细说,就单纯的江湖侠客这样子,不抓鬼。(以前是想过,要不要忘羡也牵扯到恶鬼的事件里去,但这样的话,篇幅就太长了,我主要也是写花怜就算啦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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忍不住再加一句,看到有人猜测剧情发展就会很开心,呜呜呜呜,不论是对是错我都很喜欢看到这样的评论,谢谢你把你的想法分享给我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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呜呜谢谢查理老师建设的世界!!因为老师笔下花怜的世界太有魅力、太自然了,逻辑也很清晰,真的会忍不住琢磨一些老师留下的小伏笔,猜测剧情我觉得可以跟老师站在同样的视角去理解!我真的很喜欢思考剧情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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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这篇文很多地方不太顺吧,但是给你这样的感觉,我已经很满足了!真的谢谢你,能看到你的留言真的好幸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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哈哈哈查理老师!我又往下看了几章,看到您的回复忍不住再说两句。每次看到老师把原著巧妙融合、无半分突兀的情节我都好喜欢,因为太自然了!这样就特别原著风!看文就很流畅,很顺很丝滑!我看文超喜欢评论,而且收到作者的回复真的很开心!这或许也是一种双向奔赴吧哈哈哈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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啊啊啊啊这种双向奔赴多来点!(喂)
这篇文里面真的致敬了很多原著里的台词和桥段,所以写的时候巨开心,边写边翻原著不要太快活!哈哈哈哈哈
也有种彩蛋的感觉,被人发现也会特别开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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